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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2010年??第5期外国文学
ForeignLiteratureSep.2010No.5,2010
德西蕾的孩子
??美国 凯特!肖邦????陈亚丽译
????天气晴和舒适,瓦尔蒙德太太坐着自家的车,到拉贝种植园去看德西蕾,还有她的孩子。
想到德西蕾都有了孩子,瓦尔蒙德太太不由得笑了起来。可不是吗,好像就在昨天,德西蕾自己差不多还是个小孩子。当时,瓦尔蒙德先生骑马经过家里的大门,看到她躺在大石柱后面的阴影里,睡得正香哩。
这小家伙在瓦尔蒙德先生怀里醒来,就开始哭喊着要?爸爸#。她能说会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有些人觉得,她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兴许是自己迷路走到了这里。更流行的说法是,有一帮得克萨斯人故意把她遗弃在这里;那天下午,他们赶着大篷马车,从种植园下方的科顿!梅斯家的渡口过了河。最后,瓦尔蒙德太太抛开了各种猜测,她唯独相信,是仁慈的上帝见她没有亲生骨肉,便把德西蕾送来做她的孩子,享受她的爱怜。眼见这姑娘年岁渐长,出落得美丽优雅,而且温柔贤淑,待人诚恳,成了瓦尔蒙德这个地方的偶像。
于是,阿尔芒!奥比尼和她一见钟情,就是不足为怪的事了。那天,她紧挨那根大石柱站着,十八年前她正是在这石柱的阴影里睡熟;刚巧他骑马路过,看到了她。奥比尼家的人都是这么恋爱的,好像是中了手枪的子弹,一下子就爱上了某个女子。说来也挺怪的,他以前怎么就没有爱上她呢。他八岁时就跟她认识了,那时他妈妈死在了巴黎,父亲便把他从那里接回了家。自从在大门口见了她,他内心的激情苏醒了,就像雪崩,就像草原烈火,或者说就像所有横扫一切障碍、迅猛向
前推进的东西。
瓦尔蒙德先生却变得实际起来,要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得周全一些,因为这个姑娘的身世并不清楚。阿尔芒盯着她的眼睛,并不在乎这些。有人提醒他说,她可是个无名无姓的人。可名字又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他就能给她一个路易斯安娜最古老、最荣耀的姓氏。于是,他就从巴黎订购了送给新娘的结婚礼品,耐着性子等着它的到来。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瓦尔蒙德太太有四个星期没有见到德西蕾和她的孩子了。她到了拉贝种植园,就跟每次一样,一见到它便觉得毛骨悚然。这地方看上去很凄凉,许多年来,它的女主人从来没有在这里优雅地露面;老奥比尼先生在法国跟她结婚,在她死后又把她葬在那里;她太爱自己的故土了,一直都舍不得离开它。这房子的屋顶坡面陡峭,黑得像个蒙头大斗篷,一直伸到宽大的走廊外面。黄泥灰粉刷的房子被走廊环绕着,旁边生长着几棵硕大的深黑色橡树,枝叶繁茂,向外延展,树荫就像一片棺材布罩,盖在房子的上方。年轻的奥比尼有严格的规章,在他的管束下,他的黑人都忘了怎么去找乐;当年他们可是会的,老主人平生为人随和,对黑人颇为宽容。
年轻的妈妈正在慢慢地复原,她穿着柔软洁白的镶边平纹细布裙,平躺在沙发床上。孩子就在一边,靠在她的臂弯里,贴着她的胸脯睡着了。那个黄皮肤的女保姆坐在窗前,自己摇着扇子。
瓦尔蒙德太太弯下她那高大肥胖的身躯,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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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吻德西蕾,双手轻快地抱了她一下。然后,她转向了孩子。
?这可不是那个小孩!#她叫了起来,声音惊恐。当年在瓦尔蒙德,她们平时说话都用法语。
?我早就料到你会吃惊的,#德西蕾笑着说,?看他长的这么快,这个小猪仔!妈妈,你看看他的腿,还有他的双手和手指甲,???是真的手指甲呢。赞德琳今早只好给他剪了指甲,是不是,赞德琳?#
这女人裹着头巾,庄重地点了点头,说:?哦,没错,夫人。#
?还有,他要是哭起来,#德西蕾接着说,?可真是把人的耳朵都震聋了。前两天,远在拉布朗什的小屋那边,阿尔芒都听到了他的哭声。#
瓦尔蒙德太太一直没有把眼睛从孩子身上挪开。她抱起孩子,走到光线最亮的窗前。她把孩子仔细地瞧了又瞧,然后眼光锐利地看着赞德琳;赞德琳却把头转向屋外,两眼盯着对面的田野。
?是啊,孩子长大了,起了变化。#瓦尔蒙德太太缓缓地说,一面把孩子放回他妈妈的身边。?阿尔芒有什么说法?#
德西蕾满面红光,洋溢着快乐。
?噢,我敢肯定,阿尔芒可是这个堂区里最自豪的父亲了。这主要是由于生的是个男孩,可以传递他的姓氏,尽管他嘴上说不是,???还说他同样也很喜爱女孩。可我知道这不是他的真话。我知道他这么说是要让我高兴。还有,妈妈,#她把瓦尔蒙德太太的头往下拉,贴近自己,低声补充道,?自从孩子出生,他就不处罚他们了,一个都不。就连内格里翁假装烧伤了腿,这样可以歇着不出工,他也只是笑笑,说内格里翁是个十足的无赖。噢,妈妈,我太幸福了,幸福得都有点儿害怕。#
德西蕾说的是实情。结了婚,接着又添了个儿子,阿尔芒!奥比尼的脾气变得温和了许多,远没有原先那么专横跋扈,恣意苛求。这使得性格温和的德西蕾十分高兴,因为她难以自拔地爱着他。只要他眉头一皱,她就会惶恐哆嗦,可她还是爱他。只要他微微一笑,她就不再奢求上帝赐给她更大的幸福。不过,自打爱上她的那天开始,阿尔芒那黧黑而俊俏的面庞,并没有经常因为皱眉而变形。
孩子长到约莫三个月的时候,德西蕾有一天
忽然确切地感到,空气当中飘着一种威胁她的安宁的东西。起初,它十分微妙,难以捕捉。它只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迹象,一种存在于黑人中间的神秘气氛;有时几个住得很远的邻居忽然造访,又说不清他们到底为什么而来。接着,她丈夫的举止发生了怪异而可怕的变化,她又不敢要他说出其中的缘故。他跟她说话时,眼睛却看着别处,眼里原来那种爱的光芒,似乎已经消散了。他常常离家外出;就是在家,也不跟她打照面,不见孩子,也没什么借口。而且,他对待奴隶又变得凶狠起来,好像他的灵魂突然落到了撒旦的手里。德西蕾悲苦难当,生不如死。
一个炎热的下午,她坐在自己的房里,穿着宽大的睡衣,无精打采地用手指捋着几绺丝绸般的棕色披肩长发。孩子半身没有穿衣,在她那张宽大的红木床上熟睡,这床像是一个奢华的王座,上面有一个镶着缎子的半边华盖。拉布朗什的好几个混血小男孩当中的一个,也是半身没有穿衣,拿着一把孔雀毛做的扇子,站在一边缓缓地给孩子煽风。德西蕾两眼充满了忧伤,愣愣地盯着孩子;同时她感到周身缠绕着一层可怕的迷雾,极力想冲决出去。她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孩子,一会儿看看站在旁边的男孩,目光来来回回,往复穿梭。?哎呀!#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竟喊出声来了。她血管里的血一下子变成了冰,一股潮乎乎的湿气聚积在她的脸上。
她试着跟这个混血小男孩说话,可一开始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抬头望去,见他的女主人正用手指着门。他放下那把柔软的大扇子,光着脚丫踩在锃亮的地板上,顺从地溜了出去。
她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目光凝固在孩子身上,一脸惊恐的神色。
不一会儿,她的丈夫进来了,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走到一张桌子跟前,在铺满桌面的纸片里翻找什么。
?阿尔芒,#她喊他。只要他还是个人,这声音就一定能让他惊恐和伤心。但他没有理会。?阿尔芒,#她又说了一次。接着,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近他。?阿尔芒,#她又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说,?看看我们的孩子。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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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掰开抓着他胳膊的手指,神情冷漠,动作很轻,然后用力把手甩到一边。?快告诉我呀,这意味着什么!#她绝望地叫道。
?这意味着,#他轻声应道,?这个孩子不是白人;也就意味着你不是白人。#
她迅即明白,这种指控对她意味着什么;这给她带来了异乎寻常的勇气,坚决否认这种说法。?这是谎话,不是真的,我是白人!看看我的头发,它是棕色的;我的眼睛是灰色的,阿尔芒,你知道它们是灰色的。况且,我的皮肤是白皙的。#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阿尔芒,看看我的手,比你的还白呢。#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笑声。
?白得跟拉布朗什的手一样。#他口气冷酷地反驳道,然后就径直走了,把她跟孩子留在了那里。
在她的手能握住笔时,便给瓦尔蒙德太太写了一封绝望的信。
?我的母亲,他们说我不是白人。阿尔芒已经跟我说我不是白人。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他们这不是真的。您一定知道这不是真的。我会死的。我一定要死。我不能这么不快乐还活着。#
接到的回信很简洁:
?我亲爱的德西蕾,回家吧,回到瓦尔蒙德。回到爱你的妈妈这里,带着你的孩子一起来。#
德西蕾收到回信后,就拿着信来到了她丈夫的书房。他在桌子跟前坐着,她把信笺展开在桌上。把信放下后,她就像一尊石像一样站着,一言不发,满身洁白,一动也不动。
他一声不吭,满眼冷漠地浏览了信上的字迹。他什么也没有说。?我该去吗,阿尔芒?#她问,声音尖利,带着饱含痛苦的不安。
?对,去吧。#?你要我去么?#?对,我要你去。#
他觉得全能的上帝待他真是很残忍,很不公正;他似乎还感到,自己这样刺伤妻子的心灵,不过是在用同样的方式来回敬上帝。更何况,他也不再爱她了,因为她无意识地损害了他的家族,也损害了他的名誉。
她像是一个被重击打晕的人,转身慢慢向门口走去,指望他会叫她回来。
?阿尔芒,再见。#她哽咽着说。
他没有应她。这是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德西蕾便去寻找她的孩子。赞德琳正抱着他,在昏暗的走廊上踱步。她从保姆手中抱回小家伙,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说,便走下台阶,从生机勃勃的橡树枝叶下远去了。
这是十月的一个下午。太阳刚开始西沉。在远处寂静的田野里,黑人正在摘棉花。
德西蕾没有换下那身洁白的薄裙,脚上还穿着原来的拖鞋。她的头发没有任何遮挡,阳光洒在她那交错的棕色发丝上,泛出金色的光泽。她没有选取那条人们常走的大路,这条路通往远处的瓦尔蒙德种植园。她穿着精致的拖鞋,走过一片荒芜的田野,庄稼的残梗划伤了她那娇嫩的双脚,把她身上的薄裙撕扯成了碎布条。
长沼湖水很深,波澜不惊,岸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和柳树。德西蕾走进里面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
几周以后,拉贝种植园上演了奇妙的一幕。后院打扫得干净平整,中间的地上升起了一大堆篝火,阿尔芒!奥比尼坐在宽敞的门厅里,看得见这个壮观的场面。正是他把一堆东西分派给五六个黑人去焚烧,燃起了这腾腾的火焰。
一个雅致的柳木摇篮,上面带着许多精美的装饰,被放到了火堆上。火堆里早已添加了极为昂贵的全套婴儿衣着用品,燃料丰富,烧得正旺。丝质裙装,还有天鹅绒和缎子衣物,也添到了火堆上面;接着扔进去的还有花边、刺绣、女帽以及手套;这套结婚礼品全都是质地罕见的东西。
最后要烧的是一小捆信件,这是在他们订婚以后,德西蕾写给他的天真无邪、字迹潦草的小信札。他从抽屉里找出了这些信件,可在抽屉的顶里边还剩下一页。但这并不是德西蕾写给他的信,而是他母亲写给他父亲的信里的一页。他读了这信。她在信中感谢上帝让她拥有了丈夫的爱。
?但最为要紧的是,#她写道,?我日日夜夜感谢善良的上帝,对我们的生活做了这样的安排,让我们亲爱的阿尔芒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深爱着他的母亲,却属于那个深为奴隶的烙印所苦的种族。#
译者单位:北京外国语大学专用英语学院,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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