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生--这个杀手不太冷

草木人生

作者：凸凹

--《这个杀手不太冷》观后感

法国导演吕克·贝松的代表作《莱昂》是一部注重细节的电影，故事简单，但可供品味的地方很多。它像一部精心打磨的小说，可以反复阅读。其中的一个细节是很让人心动的，即无论莱昂走到哪里，总是带着一盆花——一盆不开花的花。枪战残酷，生死倏忽，但他依然会踅回身去，把遗忘在弹坑里的那盆花，重新挟在腋下，仿佛死亡与花相比，是没有分量的。如此联想，刻骨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但是，对植物的这种令人震撼的情感，若是对人，就俗不可耐了。

那个小女孩全家被人杀了，她要复仇，便追随莱昂，以期把自己培养成为一名“能完成使命的人”。影片在处理二人的关系上，是颇具匠心的，父爱与情爱融合与剥离到“峰值”的程度，但本质上仍然显得俗，因为影片的发展并没有超越人们的想象。然而小女孩在硝烟中成长与成熟的过程，却令人唏嘘不已。她对人间彻底绝望了，但心底仍感受到了一种最温暖的东西——这时她才真正有了“生”的概念。于是，她性情就复杂化了——超越性别的冷酷令人毛骨悚然，但冷酷的深处，又有平常女性所没有的温柔。身处血肉横飞的杀戮场景，她异常冷静；但把莱昂的遗物——那盆无花之花安置在土壤中之后，望着无声摇曳的枝叶，她泪流满面，几近心碎。影片这样安排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她在经受变故之后，反而把恨与爱都弄懂了。

这不禁让人想到鲁迅《野草》中的情境——绝望正与希望相同，大恨恰恰是大爱的起点。

对这种情景，以前我多少是有些不敢断然确定的，但自从去了一趟新疆的喀纳斯以后，一点疑虑也没有了。新疆的地域真是辽阔，比字面的意义还辽阔。在漫漫无际的戈壁滩上行进着，西边的晚霞燃烧得正壮烈，东边的月亮也已在天上温柔地团圆，二者居然同时呈现在人的眼前，让人感受到日月同辉的震撼!这就是上天的启示，让我确信，极端的两种情感，真是可以同时在心头凝聚的。

从莱昂到小女孩，一盆花——这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细节，却是理解人物内心的钥匙，是人性得以实现的支点。

小女孩曾经问莱昂，为什么要养一盆花而不是一条狗。菜昂说，作为一个职业杀手，身边的任何一种能够发出声音的动物，包括人，都有把自己出卖和暴露的危险。，所以，在人物关系的初始，小女孩的地位是绝对不如那盆花的。当小女孩的地位开始上升的时候，对莱昂来说，他的人生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因为牵挂和担当，而失去了独往独来的洒脱；因为温柔与缱绻，而不再有义无反顾的决绝。不按杀手的游戏规则出牌的结局，是身份的“沦陷”——从一个索命者，变成一个被死亡紧紧追杀的人。

沉下心来，我想，那盆花，虽然是个不起眼的细节，却是一个巨大的人生隐喻——杀手的人生状态，正像那无言的植物，不被人注意才活得自在、自由，一旦脱离了“隐”的境地，就进入“死穴”了。

在那一刻，我领悟到，其实人的一生，就如同草木的一生，外界的评说是没有作用的。在无言的状态下，默默地生长，默默地生存，本着自己的节律，冷暖、福祸都独自承担，呈现着固有的价值。荒原的野草，虽远离市井，却依然葳蕤无边；山坡上的山海棠，虽无人问津，却也纵情绽放得一丝不苟——寂寞中的生命，如此辉煌，快乐而自足。

相反，如果野草植入花圃，山海棠挤进蔷薇园，自我不在，生存失本，不仅仓皇失措，也终会因“异类”的面目而遭挤压甚至剪除。或可以说，所谓发出声音的东西，便是近乎“名利”或社会舆论一样的东西，它会把一株自适生长的植物，诱引出它所固有的生存土壤，使它无所适从，进入岌岌危乎的境地。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人的沦陷以至毁灭，真正的杀手是他(她)自己。其前提是因为他(她)太看重外界的声音。

莱昂之死是注定了的，虽然他清醒于“发声物”的危险，但终究没有抵抗得住小女孩“声音”的蛊惑。冷酷的杀手都如此，况温柔的世人乎?所以，那些经受不住“声音”的诱惑，而陷入苦痛之境的人，在痛定思痛的同时，还得学会一样东西，即：自己悲悯自己。 其实，人生之“显”与人生之“隐”，被人关注与被人忽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生命的喜乐与苦痛，都得自己担当与承受，他人是不能替代的。因此，身外的“声响”，即便热烈，也跟寂灭相同，生命的承载是不会减少的。

人如草木，自古如此；世风变幻，也依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