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健顺 吟诵历来重规矩 - 图文

上联句末加分号，下联句末加句号，所以我们读起来，‘春’字应该比‘想’字延长些才对。这法则可应用于一切文字，诗与骈文是有平仄的，平声缓，仄声急，一句之中，平仄既然调和，缓急的法则也就自然而然配好在里面了。另外还有一种曲线，这是表示颤动的。我们读一个字，读得很缓的时候，并不只是平板地拖长，喉间往往会发颤动。颤动可以说是一种最缓的读法。让我把这联句加上了符号，你们试读看。?说着在拍纸簿上写记道：

寒——岩～～～～枯——木—原——无～～～～想—— 野—馆—梅——花～～～～别—有—春～～～～

五人一一地依符号试读。王先生一一都点头许为无误，神情非常快悦，又继续补足说：

?方才所说的缓急的分别，都是就了文句的构造上说的，缓急在一方面更与文字所含的感情有关。含有庄重、畏敬、谨慎、沉郁、悲哀、仁慈、疑惑等感情的文句，全体须缓，含有快活、确信、愤怒、惊愕、恐怖、怨恨等感情的文句，全体须急。缓急的法则应用时须考虑到文句的构造与感情两方面才好。高低与强弱的法则，应用时也是如此。?

……

?我近来留心听名伶唱片的对白与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说书，他们常会给我读法研究上很好的帮助。读法可研究的方面很多，我今天所说的不过大纲中的大纲罢了。?王先生到了寺门口，含笑对向他鞠躬告别的五个学生说。

……

慧修的父亲说到这里，抬眼望着墙上挂着的对联，声调摇曳地吟哦道：

?‘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你看，这才是诗呀！?2

2

叶圣陶、夏丏尊《文心》，开明出版社，1937年11月版，第114页至115页。

这一段文字，介绍了吟诵对于学习的价值，强调了读法的重要性。这套符号，可能大家还不太明白，但是看一看，也能猜个大概。在那副对联中，第一句最长的字是“岩”和“无”，第二句最长的字是“花”和“春”。这就是“平长仄短”规则的具体体现：偶位平声字和韵字拖得最长。“别”“木”等字最短，因为它们是入声字，这就是“入短韵长”规则的具体体现。当然，这里还没有体现出高低，入声字和其他仄声字的区别也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符号没有，不代表实际没有。我们需要注意的是，这套符号体现了“平长仄短”和“入短韵长”的规则。

《文心》一书中的符号，也许是叶先生他们发明的,但是这些符号背后的读法，却是古已有之、代代相传的。让我们继续回溯。

明代大儒王守仁阳明先生有“九声四气歌法”传下来，就是歌诗之法。前文说过，古人读书有唱歌。咏诵读哦叹哼呻等多种形式，统称为“读”。歌诗也是诗的读法形式之一。“读”的形式虽然不同，但读法基本是一致的。吟咏与歌诗之间，只是音乐性强弱的问题而已，字音的长短高下性质是基本一致的。

图十三 明 王阳明先生“九声四气歌法”符号

此文为束景南先生辑佚，在《阳明佚文辑考编年》中，束景南先生做了详

细考证：

文见张鼐《虞山书院志》卷四。该志于卷四《会约》中云?歌咏以养性情，乃学之要务。夫诗不歌不得其益，子与人歌，而善取瑟而歌，圣人且然，况于学者？今后同志相会，须有歌咏，无论古乐，即阳明九声四气歌法，其意亦甚精深。?此所谓?阳明九声四气歌法?，即指下面所载《歌法》，故志于《歌法》下特注云：?此阳明先生法。?又于《乡约仪》中特说明云：?歌诗。歌生二人出班诣案前歌孝顺父母、尊敬长上诗二章，会众俱和歌，钟鼓之节俱依阳明先生旧法。?此所谓?依阳明先生旧法?，亦即指前面所载《歌法》。由此可以肯定志所载《歌法》即阳明所手定歌法。按王畿《王畿集》卷七《华阳明伦堂会语》云：?宋子命诸生歌诗，因请问古人歌诗之意，先生曰：‘《礼记》所载?如抗如坠，如槁木贯珠?，即古歌法，后世不知所养，故歌法不传。至阳明先师，始发其密，以春夏秋冬，生长收藏四意，开发收闭为按歌之节，传诸海内，学者始知道古人命歌之意。先师尝云：?学者悟得此意，直歌到尧舜义皇，只此便是学脉，无待于外求也。?……’?又詹景凤《詹氏性理小辩》卷四十四《歌》云：?近日王文成以己意教人歌，如四句诗，首句声微重，象春；次重，以象夏；次稍轻，以象秋；次又轻，又象冬。第四句歌竟，则余音连续不断，复将第四句养歌微重，以象春起冬尽。恐古所谓声歌，意不此也。?可见阳明确尝定有九声四气歌法。又尤时熙《尤西拟学小记》卷六《纪闻》云：?子一日访何吉阳，王云野及数友……吉野因谓云野云：‘云野歌诗。’云野遂歌少陵、白沙七言律各一首章，为阳明先生调，子时忽觉身心洞然……?此所谓?阳明先生调?， 亦即指阳明九声四气歌法，可见阳明九声四气歌法在当时甚流行。按阳明训蒙教童生学者尤重歌诗涵咏，其《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云：?其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以洩其跳号呼啸于咏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阳明在《教约》中专设一教约论歌诗云：

凡歌诗，须要整容定气，清朗其声音，均審其节调，毋躁而急，毋荡而嚣，毋妥而慑。久则精神宣畅，心气和平矣。每学量童生多寡，分为四班，每日轮一班歌诗，其余皆就席，敛容肃听。每五日则总四班遞歌于本学。每朔望，集各学会歌于书院。（《王阳明全集》卷二）

其说于此《歌法》同，阳明此《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及《教约》作在正德十三年四月在西江大与社学时，钱德洪《阳明先生年谱》：?正德十三年四月，班师，立社学……发南、赣所属个县父老子弟，互相戒勉，与立社学，延师教子，歌诗习礼……久之，市民亦知冠服，朝夕歌声，达于委巷……?阳明九声四气歌法当于其时已初步形成，并用之于社学。其最后審订九声四气歌法则在嘉靖中归越王教稽山书院时，钱德洪《阳明先生年谱》：?嘉靖三年正月……于是辟稽山书院，聚八邑彦士……先生临之……八月，宴门人于天泉桥。中秋月白如昼，先生命侍者设席于碧霞池上，门人在侍者百余人。酒半酣，歌声渐动……先生见诸生兴剧，退而作诗，有‘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难狂得我情’之句（按：此为《月夜》诗句）。?今《王阳明全集》卷二十有《月夜二首》，阳明即自注：?与诸生歌于天泉桥。?此必是用九声四气歌法歌诗也，故诗中有?老夫今夜狂歌发?之句。阳明此《歌法》所引第一首诗：?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而今指与真头面，只是良知更莫疑。?见《王阳明全集》卷二十，题作?咏良知四首示诸生?，作在嘉靖四年（王畿有《和良知四詠》，见《王畿集》卷八十）。所引第二首诗：?何者堪名席上珍？都缘当日得师真。是知佚我无如老，惟喜放怀长似春。得志当为天下事，退居聊作水云身。胸中一点分明处，不负天高不负人。?不见今《王阳明全集》，则当是阳明佚诗，与此所引第一首诗在同时。由此可以确知阳明最后审订作此《九声四气歌法》在嘉靖四年。常熟为子游阙里，虞山书院一名文学书院、学道书院，为明代著名书院，常举行书院大会，以讲学、读书、歌诗为三大活动内容，全国各地名儒士人均来赴文会，讲会至有三阅月、五阅月之久。疑阳明此《九声四气歌法》，或即是阳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