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拾趣

见过跳骚，没见过臭虫，自是好奇，便跟了他去。老三的床铺正对着屋门口，屋里黑黢黢，他拉燃电灯，然后钻进蚊帐，扯开蚊帐角落，天啊，跟黑豆似的串成一串的臭虫，与灰白色蚊帐形成反差，颇为有形。

我问他怎么办，“用火烧”，老三说。好主意，我佩服他的果断，于是，我们寻来照明用的煤油灯，用火柴点着，调大火苗，将冒烟的出火口对着臭虫聚集的地方，上演了微形版的火烧赤壁。

火苗过处，臭虫纷纷落下，可是，原先蜇伏臭虫的蚊帐开始起火，瞬间，蚊帐被烧成一个脸盆大小的黑洞。后来，听老三说，为此，他被李木匠用长嘴烟杆在头上敲了两个大包，半个月才消肿。

那个年月，臭虫是家中常客，因此，拿臭虫来说事也是家常事。据说，很久以前有个发达了的陈秀才，来巴结他的人不少，其中，有一位他的同窗姓林，累试不第，那天，他在陈秀才家吃饱之后，还想在陈家懒住几日，陈秀才知晓此人爱沾小便宜，但又不便发作，只好安排他住下，特地叫下人抱来一床多日不洗的被窝，请他住下。

半夜，林秀才被臭虫咬醒，大叫：痒死我了痒死我了。陈秀才在隔壁听见。道：不好意思啊，得罪了，这样吧，我出上联骂下这些死臭虫，你来对下联如何？“好啊”，反正林秀才这边睡不着，对联打发时间，便说道。陈秀才出联，曰：臭虫吃客，不知好歹，百无能耐，只管胡来。林秀才闻此言，晓得陈秀才是在指桑骂槐，闷不作声，只好抵死挨臭虫咬到天亮，不辞而别。之后，臭虫吃客一词，在社会上传开，而意思却由原先的讥讽白吃，变成主人家自谦，比如长辈替晚辈倒茶，晚辈赶紧说：臭虫吃客。此种词义转换的现象在桂林方言里甚多。譬如，北方话“孬”，不好的意思，在桂林人口中，“孬”则变成优秀，如某人读书成绩好，旁人赞曰：他读书好孬的。

那一回，我请年长我10余岁的张师傅来家帮忙做事情，我事前给他备下一件礼物，预备他回去的时候送给他。谁料，张师傅手上提着个装满水

果的竹篮，甫一进门，便道：小文，今天我老家摘了水果，给你送来尝新鲜。

“哎，要不得要不得，你来我屋里帮忙做事，还带礼物，臭虫吃客臭虫吃客了。”我赶忙说道。

“哟，兄弟两个，还讲那些。”张师傅呵呵一笑，便忙事情去了。

打狗不行燂（谈）狗行

打狗不行燂狗行，是一句很地道的桂林话。桂林人爱吃狗肉，尽人皆知。但是，从前的桂林街上很少有吃狗肉的餐馆，尤其是农村人，想吃狗肉，只能是杀自家的狗或是打劁牌（AA制）敲邻家的狗。

桂林人宰狗一般不说杀，说敲，听说谁家要敲狗，莫讲甏，闻不得狗香的三朋四友，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凑份子，吃狗肉。据说狗的毛色不同，肉的口感味道有差别，所以，桂林人选择生狗的时候，按照：一黄二白三花四黑来论价，黄狗身价最高，往下价位依次降底。我吃过无数餐的狗肉，断然吃不出哪餐的狗肉是黄毛哪顿的狗肉是黑毛，倒是没有放豆腐乳的狗肉我一吃便晓得。

从前，众人吃狗肉，如同过年，欢天喜地。那年，我在二塘乡插队，队长家要敲狗，而且正宗黄狗，七八个社员主动报名入伙，我提出加盟，因无现金，最终以14斤大米折价入伙。晌午时分，队长把自家黄狗装进麻帒，放在堂屋，然后，喊德福烧水，命我去后屋抱稻草到田边，说等下燂狗用。我没有见过敲狗，因此决心要目睹这一盛况的全过程。

待德福将水烧开后，队长从屋门背抽出一根米把长、杯口粗的木棍，走到装狗的麻帒前，倦伏于麻帒里的狗呈半蹲状，头立在最高处，队长用左手摸了一下狗头，确定狗的鼻子位置，然后，以“来若雷霆收震怒”之势，右手扬棍，呯的一声，击中狗鼻，麻帒里的狗还未来得及叫出它生命中的最后一声，瘫软倒地。

当地人吃狗不吃血，因此，在狗躯体还有余温时，便拖出黄狗，移至天井，用菜刀尖，对准狗的后脑，猛力一凿，开出一个小洞，狗血喷涌而出，染红半个

天井。

之后，用开水烫狗，刮毛，整个院子，升腾起一片带臊味的白雾，一分钟前还是黄毛绒绒的一条生狗，现在变成白骨腊榨的一摊死肉。

刮完狗毛后，狗皮身上总会留下一些细小的绒毛，于是，除掉绒毛，只能用火烧，这个过程叫做燂狗，听前辈讲，燂狗这一环不起眼，但对于狗肉好不好吃，尤其是狗皮子脆与不脆相当重要。所谓燂狗，就是用木棍支起架子，点燃稻草烧狗皮，类似现在的烤全羊。但不能烤得过火，主要是将狗皮上刮不去的绒毛燂掉，再将狗皮烤成灿黄，但又不能烤熟。因此，燂狗的时候，不能大意分心，要控制火候大小和火苗与狗的距离，并且要不停的翻转狗身，让每一块狗皮都均匀的得到火燂。

燂好狗皮之后，找一处水源的地方，开膛剖肚，砍狗肉亦有讲究，要求刀功利爽准确，每小块狗肉都要带皮，因此，这等功夫，非杀一两个狗可以练成。纵观整个敲狗过程，敲狗，砍狗以至于煮狗，都颇为有趣而刺激，只是燂狗这一环节，大多在田间野外进行，且又烟薰火燎，因而不太为人重视，所以，燂狗者往往自嘲：我是打狗不行燂狗行。

桂林人说话，喜欢用谐音，比如“满姑娘咳嗽没得痰（谈）”，“痰”与“谈”谐音，没得痰（谈），就是不用说的意思，因此，在论到某人家的孩子读书成绩好，往往用满姑娘咳嗽没得痰（谈）来赞扬。与此相反，“打狗不行燂（谈）狗行”更多的是用于自谦。

有一次，我们几位朋友聊天，讲到如何拍好照片的时候，老董侃侃而谈，从用光构图再到取景，俨然专家口气，朋友笑曰：老董，哪天你拍两张好的照片来亮下骚。

“呵呵，相机我都不会用，哪会拍照片啰，我是打狗不行燂狗行。”众人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