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诂学讲义

第三章 训诂的内容（郭P9）

传统训诂学所涉及的内容几乎包括了古文献的所有问题，大致分为以下六大部分。

一 释词和解句

释词是训诂学的核心内容。清戴震《与是仲明论学书》：“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语言）也；所以成词者，字（词）也。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戴震集》卷九）即“凡学始乎离辞，中乎辨言，终乎闻道”。（《戴震集》卷一一）其中“离辞”、“辨言”就指解释词义、辨析句意，正是训诂之事。释词是第一位的，黄侃：“训诂之事，在解明字义和词义。”（《文字声韵训诂笔记》P195）词是语言中经常处于变动状态的要素，所以古今语言的发展大多表现在词和词义的变化上。要打通古今方域语言的隔阂，充分发挥语言的交际功能，就必须以解词为主要任务。为其如此，才能进一步弄通句意。

（一） 释词

A释义

第一，释词分为释实词与释虚词。训诂当揭示词的概括义，具有客观性。如专著训诂除“杂类”之外，所收所释的全是词。《尔雅》以释群经中的常用词的常见义为主，《说文》以释文字的本义为主，《方言》以方言与方言、方言与其通语间的词义对译为主，《释名》以追寻事物的命名之由为主。 第二，虽然词义有概括义（贮存义），但有时在使用状态中其具体意义有所不同，当随文释义，这是词在运用过程中所显示出的灵活性和具体性。正文体例见郭P9-10.《礼记·学记》：“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不陵节而施之谓孙，相观而善之谓摩。” 《孟子·离娄上》：“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传注体常常随文释义，如此可将词的临时义解释出来。如《诗·大雅·敝笱》：“齐子归止，其从如雨。”毛传：“如雨，言多也。”又“齐子归止，其从如水。”毛传：“水，喻众也。”众多是“雨、水”的比喻义。又如《庄子·列御寇》：“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通小）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 （郭象 注:“动而过分则性气伤於内,金木讯於外也。”外刑，是指社会的政治、经济、伦理道德等所共同结成的规范、制约人的力量；内刑，是指伤害、扰乱人的内心恬静的哀乐爱恶之情欲。这种内外之刑，一般人皆要遭罹，而唯有“真人”可以避免，也就是说，凡人难以逾越的人生困境，“真人”是可以超脱的。可见，庄子人生哲学的理想人格及其精神境界是从人生困境中开越、显现出来的。）郭象注：“金谓刀锯斧钺，木谓棰楚桎梏。”此释“金、木”的借代义。《公羊传·庄公十二年》“手剑而叱之”何休注：“手剑，持拔剑叱骂之。”“手”的动词义由搭配而产生活用义。 第三，词的本义和引申义、假借义构成了词义的系统，使词义具有了系统性。释词过程中，当首先据形求义，然后沿着引申系统爬梳脉络。如郭锡良《古代汉语》中《词的本义和引申义》所举的“朝”，其引申过程为：早晨→朝见→朝廷→朝代。在实践过程中，要正确训释某一词语，必须理顺引申线索。对于那些与本义、引申义无关的义项就要做假借的分析了。

本义例见郭P11下。《诗·邶风·谷风》：“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笺：“潜行为泳。”（《说文·水部》：“泳，潜行水中也。”）

《史记·周本纪》：“及[弃]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

法则之。”正义：“种曰稼，敛曰穑。”（《说文·禾部》：“谷可收曰穑。”

引申义例如：《郑伯克段于鄢》“颖考叔为颍谷封人”的“封”所指为何？首先求其本义。可据形求义，“封”，甲骨文作（甲二九O二），金文作（召伯簋），像人在土堆上植树，义为堆土植树为界。《周礼·地官·大司徒》：“制其畿（与疆同义）疆而沟封之。”郑玄注：“封，起土界也。”贾公彦疏：“沟封之者，谓于疆界之上设沟，沟为封树以为阻固也。”引申为疆界。《小尔雅·广诂》：“封，界也。”《左传·僖公三十年》：“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杜预注：“封，疆也。”“封人”即管理疆界的官。[在古汉语中，对职业的表示法常为“与工作环境或工具有关的词+人（子）”，如“舟人（子）”“津人”“车子”等。]

余例见郭P12。《左传·桓公六年》：“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杜预注：“张，自侈大也。”今按：张，知亮切，去声。自高自大。

对假借义的解释也非常重要。如王宁在《“不可救药”解》。又《诗经·小雅·常棣》“外御其务（務）”郑笺：“务，侮也。”“务”，致力于，努力从事，《说文·力部》训为“趣”，段玉裁注：“趣者，急走也。务者，言其促疾于事也。”“侮”，侮慢。二者语义无涉，但语音相同，均属明母侯部上声。以“侮”替换“务”来训释原文，便怡然理顺。

余例参看郭P12。《史记·五帝本纪》：“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裴骃集解引徐广曰：“荐绅即缙绅也，古字假借。”（缙，通搢。）

第四，注明词语的出处和方言俗语。 典故：参看郭P12-13。班固《〈两都赋〉序》：“大汉初定，日不暇给。”李善注：“《史记》曰：‘虽受命，而日有不暇给也。’”

又：“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以兴废继绝，润色洪业也。”李善注：“《论语》曰：‘东里子产润色之。’《剧秦美新》（扬雄）曰：‘制成六经，洪业也。’”

方言俗语：杜甫《江泮独步寻花七绝句》之五：“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陆游《老学庵笔记》：“余以事至犀浦，过松林甚茂，问驭卒此何处？答曰：师塔也。蜀人呼僧为师，葬所为塔。始悟少陵‘黄师塔前’之句。”

虚词在古代书面语约有四百多个，虽然在整个古汉语词汇中的比重较小，但使用频率特别高。另外，虚词虽然没有实在（或词汇）意义，只表示语法意义，但因其用法古今有异，所以也被作为训释对象。解释虚词始于正文体训诂。如《墨子·经上》：“且，言然也。”《经说上》释为：“且，自前曰且，自后曰已，方然亦且也。”在训诂中，虚词往往被称为“词”“辞”“语辞”“语助”“发声”“发语声”“声之助”等。如《诗经·周南·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毛传：“思，辞也。”《礼记·中庸》：“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yì）思？”郑注：“思，皆声之助。”王引之《经传释词》、杨树达《词诠》。（神的到来哟，不可测度哟，况可满足哟！”《诗·大雅·抑》射，通斁。《尔雅·释诂》：“射，厌也。”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豫部》：“射，假借为斁。）参见郭P13-14例。

B注音

解释词语之义是训诂学的主要任务，但是由于声音是语言的物质外壳，因此对于读者而言，要读书须明字音，这样，给难字僻字注音也就成为训诂家的任务之一。

从古至今，汉字注音法经历了四个阶段：比况法、直音法、反切法和字母注音法。因后者为近代的注音法，此不赘述。下面分别介绍前三种：

1．比况法：

（1）描写式。大致描写发音部位和方法。如《公羊传·庄公二十八年》：“《春秋》

伐者为客，伐者为主。”何休注：“伐人者为客，读伐，长言之，齐人语也；见伐者为主，读伐，短言之，齐人语也。”《释名·释天》：“天，豫司兖冀以舌腹言之，天，显也，在上高显也；青徐以舌头言之，天，坦也，坦然高而远也。”不足：时地不同，难以正确读出本音。

（2）“读若（如）”法。以某字的读音为标准。如《说文·方人部》：“方人，读若偃。”《诗·郑风·大叔于田》郑笺：“忌，读如‘彼己之子’之‘己’。”不足：作标准音的字若是生僻字，难以达到标音目的。

2．直音法：

以同音字注音的方法。《汉书·高帝纪》孟康注：“娠，音身。”不足：若选取用生僻字注音等于未注；有的字没有同音字。参见郭P26“乐乐”。

3，反切法：参见郭P26“行”。 班：布还切。东，德红切。

不足：若不明反切上、下字的读音，仍读不出音来。对后人来说，语音变化导致反切上下字拼读困难。

在格律诗中，注音要根据平仄押韵而定，音义分离。参见郭P26“重”、“殷”。 总之，上述三种注音法均属于以汉字注汉字的范围，存在着不可克服的缺点。只有以音素为单位的注音法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