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一个纯洁的女人

(一)

托马斯·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是英国文学和世界文学的瑰宝。自从《苔丝》问世以来,人们便对它的副标题“一个纯洁的女人”争论不休。许多人只承认“纯洁”一词的引申的、人为的含意,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承认这个既不贞洁,又杀了人的女人是纯洁的。对此,舆论界的分岐也很大,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二)

关于《德伯家的苔丝》的主旨,哈代说得很清楚,是“一个纯洁的女人”的命运。其实,写的就是社会如何把一个纯洁、质朴、正直、聪明、美丽的农村姑娘逼向绝望,并终于走向极端的悲剧故事。苔丝·德伯是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虽然她受的教育比同时代、同阶段的大多数女孩子要多,但在本质上,她仍是一个单纯的乡下姑娘。她安分守己、质朴正直,但却被命运无情地玩弄于股掌。她遭受了一连串的不幸,但却始终没有放弃其纯洁的本质而放任自流。在苔丝身上,我们自始至终看到的是她用纯洁的本性与严酷现实做艰苦斗争。她失去贞操,是由于亚雷克的犯罪;她同意做亚雷克的情妇,是为了保障家人的生活;她杀死了亚雷克,是为了捍卫她心中纯洁的爱情。在哈代塑造的这个没有健全道德观的小说世界中,苔丝是唯一道德高尚的人正是她这种健全的道德,加上超众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了亚雷克和安吉儿,也正是这种高尚的心灵,使得她如此容易受到像亚雷克和安吉儿这两类男人的伤害。最终苔丝被逼得上了绞刑架,作了祭坛上的牺牲,而社会和读者却还在冷漠地议论着她的贞操,这是何等麻木的世情!苔丝的失贞主要是亚雷克的责任,她第二次落入亚雷克之手则是她父母、安吉儿和亚雷克共同的责任,而她杀死亚雷克则是受尽欺凌的弱者的最后反抗。撇开社会环境这个大因素不谈,造成苔丝毁灭的主要原因是人,是两个人:亚雷克·德伯维尔和安吉儿·克莱尔;一个“撒旦”和一个“天使”。亚雷克·德伯维尔,两个男主角之一,他先将苔丝奸污,后被苔丝杀死。他富有、轻狂、精干、好色———一个十足的情场杀手。他虽姓德伯,但那并不是他的真姓他跟苔丝也不属于一个家族。实际上,他是一个富商的儿子,其父母来自英国北部,认为德伯是已经灭绝了的古老世家之姓,所以就在自己的本姓后面又加姓德伯。亚雷克是自称撒旦的,是“那个变作下等动物的老坏东西,跑到园里来诱惑你”[1: 509],这话他虽说得玩世不恭,却也道出了他的本性。他并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而只是人的一部分。他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有名的情场猎手、负心汉子。他作风下流,和许多女子有暧昧关系。在遇到苔丝之前,所有的女人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可以为他提供快乐的工具,而苔丝却大不相同。他受到了强烈的吸引,因为在苔丝身上有“某种东西”始终让他搞不懂。随着故事的发展,亚雷克对苔丝的感情的确加深了,但他太多地考虑自我,成为自我主义的俘虏,不能为爱情做出牺牲。因此,他无法适应像苔丝这样正直善良、情操高尚、完整健全的人。苔丝所具备的品质具有超强的吸引力。那些更深一层的东西对亚雷克构成了一种威胁,所以,他除了毁掉她,别无他事可做。他利用苔丝的贫穷,假冒母亲的名义骗她去饲养家禽;利用高速驾车来吓唬她,占她的便宜;在猎苑趁她筋疲力尽的时候奸污了她;以后又乘人危利用她一家老小无家可归之机霸占了她。尽管他也曾做过“回头浪子”,做过一个极端狂热的福音传教士,但他的转变只是暂时的。在他重新见到苔丝的美丽之后,他的转变消失了。他还是他,活脱脱一个花花公子,一个胆大妄为的浪荡公子。苔丝对亚雷克是看得很清楚的。她在从爱姆寺回来跟他路遇时就斥责过他:“像你这种人,还有和你一样的人,本来都是拿我这样的人开心快乐,只顾自己乐不够,至于我怎么受罪,你就管不着啦;你作完了乐,开够了心,就又说你悟了道了,预备死后再到天堂去享乐;天下的便宜都叫你占了去了。”[1: 453]正是由于有这样的认识,苔丝才不肯接受他的追求,尽管他一再纠缠。但是悲剧却在于,纯洁的苔丝终于在安吉儿的冷酷和家庭的困厄这双重压力之下做出了牺牲,成了亚雷克的情妇。而最带悲剧性讽刺意味的是:苦苦逼苔丝走向撒旦怀抱之中的却是她所深爱的人,是有号称天使的安吉儿·克莱尔。安吉儿一词原是天使的意思。在西方的传说里,安吉儿是在云端弹奏竖琴的仙灵。他在苔丝心里也的确是个天使。苔丝在乡社游行时

就对他一见钟情,还曾因他没有找她跳舞而久久怅然若失。在挤奶场两人再度相见之后,苔丝便如痴如醉地爱恋着他———那是她的初恋,也是她唯一的一次恋爱。作为乡村虔诚教师的儿子,安吉儿在本乡受过一段教育,后在博览杂收中对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均有所涉猎。他厌恶那种“血统高于一切”的贵族偏见,认为人应当以自己的知识道德受到尊重。他不愿作牧师,毅然放弃进大学深造的机会,与劳动者为伍。在对女子的看法上,他在一定程度上也脱离 了中产阶级的偏见,认为“一个阶级里贤而智的女子,和别的阶级里贤而智的女子,真正的差别比较小;一个阶级里贤而智的女子,和同一个阶级里恶而愚的女子,真正的差别比较大。”[1: 251]这正是他能与社会地位低下的苔丝热烈相爱,并拒绝阶级的贞德淑女而娶苔丝为妻的思想基础。安吉儿对苔丝的爱具有初恋的纯洁、真诚与炽热。在他的眼里,苔丝达到了物质美与精神美的极致,他对他母亲夸耀苔丝“她这个人,充满了诗意,她一举一动,都把诗现实化啦,我想我可以这样比方。诗人的诗,不过笔下写写就是了;她的诗可就是她的生活。”[1: 249]他对苔丝的爱是纯洁的、柏拉图式的、带着田园牧歌的情调。因此他尊重苔丝,并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妻子。在遭到拒绝时他虽然很痛苦却总是耐心地等待,尽力去说明。他的不懈努力终于打动了苔丝,同意和他结婚。苔丝克服了精神上的压力,准备和克莱尔在婚后开始新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原本可以是幸福美满的,可是,就在新婚之夜,当纯朴的苔丝向克莱尔讲述了她的过去之后,一切都变了样,苔丝的悲剧,还有安吉儿·克莱尔的悲剧开始了。克莱尔在个性上与亚雷克恰恰相反,但是,他们之间在根本上存在着相同之处,而这些相同点比起那些表面上的差别,更为重要。二人都生活在一种道德与精神的真空之中,都经受着哈代所说的“现代思想的痛苦”,只有将他们俩与道德观念健全、生命力强的苔丝进行比较时,才能认清他们在伦理道德观念上的局限性。由于安吉儿的那些高雅的品质,苔丝向他敞开了心扉,他似乎懂得去爱。然而,当苔丝需要爱甚至超过生命的时候,当她已经完全沉湎于对安吉儿的爱情之中的时候,安吉儿却突然退出,让她心碎。因此,安吉儿给苔丝造成的伤害远远大于亚雷克所做的一切。在苔丝将自己的过去告诉安吉儿的那一刻,安吉儿的性格出现了另一面。他虽然有“先进的思想、善良的用意”[1: 392],但在真正考验到来的时候,“却不知不觉还是信从小时候所受的训诫,还是成了习俗的奴隶和帮凶”[1: 392]。由于受到了巨大的震惊,他的理智与修养刹那间全部被抛在一边,安吉儿把苔丝视为一个堕落的女人。他是在用小时候被灌输关于“纯洁”的思想和价值观念来判断她。就在那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不懂真正人生的安吉儿。 看来克莱尔虽然名叫安吉儿,实际上却远远不

像云中弹奏竖琴给人带来幸福的安吉儿,相反,他跟 撒旦所起的作用近似。苔丝从他那儿所受到的打击 和产生的绝望要远远强于亚雷克所带来的。 安吉儿这个先进的青年在社会学上,神学上和许 多问题上都有开明的观点,他蔑视传统,然而,在道德 伦理这个问题上却无法逾越历史的障碍,弄得自己痛 苦万分,也残酷地折磨了苔丝。安吉儿是参与酿造苔 丝悲剧的人,同时他自己又是悲剧的当事人。 (三)

苔丝悲剧的根源是家庭和社会。苔丝的家庭原属于在当时农村不受欢迎的岌岌可危的阶层。苔丝的父亲是个懒散无能、愚昧虚荣的小贩,她母亲也是满脑子虚荣、庸俗浅薄的人。两个无能的人却有着七个孩子,沉重的家庭负担随时都可能落到苔丝的身上。而纯洁的苔丝又深爱着她的几个弟妹,不忍心看他们受苦。这个现实就酝酿了苔丝的悲剧命运。苔丝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姑娘,若不是因为家庭的贫困和社会的岐视,她本可以跟别的农村姑娘一样平安地度过她的一生,但不幸的事常常此起彼伏。多嘴的牧师带来了有关她的贵族家庭历史的消息,让她的父亲多喝了几杯,不能按时送货。勇敢的苔丝只好和弟弟去送货,没想到闯了

大祸,弄死了“王子”。这就为她的悲剧打开了序幕。这悲剧的开始,也反映了苔丝纯洁善良的本质。她是过早地担负起家庭的重担而遭到厄运的。她太纯洁、太勇于作自我牺牲。她的这个性格不断地给她带来灾难,这真是莫大的不公平。苔丝的悲剧,还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主要就是当时那种简单的妇女贞操观。按照当时的成见陋习,猎苑事件之后,苔丝最好的选择或是顺水推舟成为亚雷克·德伯的姘妇,或是想方设法使他们的关系合法化。而苔丝选择了离开亚雷克,做令人侧目的“不正派女人”,这是一个朴素的决定。跟自己不爱的人谈情说爱,硬要他娶她,她做不到;跟他混下去,她更做不到,于是只好离开。她的逻辑是简单的,她的决定是朴素的,也是勇敢的。苔丝的选择实质上是用纯朴的逻辑对传统的贞操观念的一种否定,表现了她本性的纯洁。但是纯洁的人却又往往易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在奶场,苔丝一再拒绝安吉儿的求爱,就是因为这种传统观念在作怪,而这又再一次表现了苔丝的苔丝的悲剧正在于她的纯洁。在对安吉儿的爱上,因为她爱得真纯,她要求的也是真纯的爱。为了追求不含丝毫杂质的爱情,她宁可因此而失去爱情,这就是苔丝的高贵选择。然而,她的选择严重地打击了她自己。冷酷而严峻的现实迫使她做了最痛苦的决定,放弃了自己的爱情,把自己当作牺牲品,换取了家人的温饱。她做了不纯洁的事,正因为她的心地太纯洁。等到安吉儿从南美回来时,苔丝已作了亚雷克的俘虏。此时的苔丝在精神上已经死去,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家庭。正当她因安吉儿的出现大为震惊、痛苦不堪时,亚雷克偏又咒骂起安吉儿来。苔丝长期积聚的冤苦、仇恨爆发了,她一跃而起把刀子插进了亚雷克的心脏。她保卫了她刻骨铭心深爱着的人,也痛痛快快惩罚了那蹂躏她、欺骗她,毁了她一生的人。亚雷克罪不至死,苔丝的惩罚显然过当,她也为此付出了生命。但谁也无法否认那惩罚是正当的,是纯洁无辜对淫邪奸诈的反击。 (四)

苔丝第一次离家谋生时,是一个晶莹无瑕的少女,她毫无父母亲那种联宗认亲的虚荣和嫁给阔人的侥幸心理,只希望凭自己的劳动赚钱糊口,弥补家中死去老马的损失。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她受辱失身及遭受一系列打击后,在严酷的现实压力面前谨守着自己的真纯,这不仅是出淤泥而不染,更是出淤泥而弥洁。哈代选用了一个词概括苔丝:纯洁,这是作者写作《苔丝》的基本用意所在。他用这个词向传统的贞操观念提出了挑战,否定了男性中心的绝对化贞操观,揭露了它的不公和造成的危害。 (责编:杨春雁) 参考文献:

[1] 张谷若.德伯家的苔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6.

[2] 陈焘宇.哈代创作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 社, 1992.

[3] 常晓梅译.德伯家的苔丝[M].上海:外语文学与研究 出版社, 1996.

[4] 聂珍钊.悲戚而刚毅的艺术家[M].武汉:华中师范大 学出版社, 1992.

[5] 万莉,陈范霞.英美文学选读[M].北京:中国人事出 版社, 2000.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