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题联

直谅喜来三径友； 纵横富有百城书。

----------侯荫桥（清）好藏书，好客

伤心夜雨，蕉窗点半盏寒灯，替诸生改之乎者也； 回首秋风，桂院剩一枝秃笔，为举家谋柴米油盐。 --------李璧瑜（清官）

方家笔法 君子情怀 ——读贺宗仪的部分自题联

贺宗仪是创作状态优良、作品颇丰的“联苑精英”（1993年12月20日《中国楹联报》专题）。他的创作题材十分广泛，大凡时代、名胜、人生、节令、行业、题赠等等，无所不涉；且作品构思巧妙，主旨深远，技艺精湛，意味隽永。读他的对联作品专著《激扬斋联语》，那些自题联尤令我陶醉，教人受益。

《激扬斋联语》的启卷栏目便是“自题四十副”，加上随后珠散的“自题”类作品，构成了整个卷一《心迹存真》的主体。我以为，这正好为后面卷二至卷九各类联作的抒怀言志，起到铺垫作者艺术人格的作用。因而，这部分自题联相当贵重，循之可进入作者的艺术天地进而感受其“心迹”。

从这些自题联中，我们首先可以欣赏到贺宗仪精湛的技艺。

第一，构思新颖，主旨深邃。艺术作品的成败，关键在于构思。而作者感受生活的能力和想象力是支持构思的基本要件。贺宗仪善于捕捉生活中的创作元素，其联作的构思具有新、深、美的特点。

“难得认真闻过改；乐于从善见贤齐。”这副对联活化《左传·宣公二年》中“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和《论语·里仁》中“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之语录，表达改正错误、追求真理，学习贤德的思想取向。用典以增大容量，创新而启迪时人。更可喜作者创作这副对联时只有19岁，少年立志，学而思之，不罔不殆，必有大成。

“吃亏是福犹当福；知足为安未肯安”，这副七言对联，造语凝练，言简意赅，表达一种高尚的幸福观、苦乐观和不断进取的精神，充满生活哲理，蕴含思辨智慧。值得体味的是，“知足为安”不同于人云亦云的“知足常乐”。“乐”只是一种情绪，而“安”则是一种心境。情绪是即时的，易变的；心境是相对持久、稳定的。而且，“知足为安”，是修养层面的“知足”，具有道德美。一词之差，境界有别。

“未肯安”三字，可谓“诗眼”，在前文的平台上腾地跳起，升华主旨，表达既知足又不满足，在成绩面前不固步自封，不断奋斗和发展的人生志向。这与其说是作者语言功夫的深厚，不如说是其思想境界的高拔。

自题洞房联“秋色平分，忙于斯外；春光共度，乐在其中”饶有情趣。上联意思是新郎新娘在社会工作中各显身手，互促共进。美妙的是这个意思不是直接说出来的，而是用“秋色平分”比兴出来的。既然是题“洞房”，所以就紧贴题目，简洁地着一“斯”字指代，与下联“其”字以文言虚词严对。意义上，一“外”一“中”，构成完整的生活内容；先“外”后“中”，表明先公后私的处事原则。下联“春光共度”更值得玩味，色彩庄中带谑，从中可以解读和想象出夫妻许许多多恩爱生活的细节；而“乐”与上联的“忙”因比照而关联，意义相得益彰，抒情主人公因此跃然纸上，甚为可人。

第二，联律工稳，新旧皆通。对联是格律文学，其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对仗。对仗要求上下联字数相等、词性相类、平仄相协、结构相应、节奏相同、修辞相当。今人撰联，平仄有依照传统旧声者，亦有依照普通话新声者。贺宗仪多依传统声律创作，也用新声实验，新旧并举，各得其所。无论新声、旧声，他的联作皆遣词精当，格律工稳。

本命年题虎“一声长啸，九日可闻也；八面威风，六合长现之”就是依新声创作的。联中“合”字在旧声中是入声属仄声，在本联中用为阳平。年份数词在该联中的分嵌与对偶，增添了作品的艺术性。而“学海无涯，自学有为，求学历尤求学力；劳人有益，不劳无获，重劳心亦重劳身”这副联就是依旧声了。新声中为阳平的“学”也是古入声字，在该联中为仄声。难得的是，“学”、“劳”四次反复相对，且词性有变化，或作名词或作动词。“无”、“有”两次相对，反义词增强表达效果。“重”本是形容词，用如动词，两次出现与动词“求”相对。文言虚词“自”对“不”、“尤”对“亦”，皆工稳而有趣。词性运用严而有巧，句式运用律而有活。上下联各三个分句，各分句内平仄符合律句要求，分句间符合“马蹄韵”规则，上联各分句末字“涯”（平声）、“为”（平声）、“力”（仄声），与下联对应的“益”（仄声）、“获”（仄声）、“身”（平声）相对，产生抑扬顿挫的语调效果。再看一副音步结构为二——二——一——二句式的七言联：“不可粗心存马虎；宜将妙笔走龙蛇”。“马虎”与“龙蛇”相对，堪称妙绝。这里运用借对的手法，暂置“马虎”整体词义，而析之为“马”和“虎”，这样正好与“龙”和“蛇”相对，都属动物类名词（素），活用定法，趣味横生。“时钟秒表频催我；芳草鲜花倍惜春” 中“时钟秒表”、“芳草鲜花”各自成对，属自对，副词“频”、“倍”虚词成对。“悉心上下而求索；锐意纵横以激扬”中“上下”、“纵横”方位词相对，“求索”、“激扬”连绵词相对。这些，都体现出作者谙熟联律、锤炼字句的艺术功底。

第三，技法多样，运用自如。对联创作既要求严守格律，又主张技法多变。在用字、遣词、造句等方面，对联创作的方法和技巧甚多，诸如叠字、转类、双关、比拟、嵌字、虚字、仿改、集句等等，不一而足。贺宗仪善于活用多种技法，从而使作品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默默无闻做事；孜孜不倦读书。” 使用叠词，成语相对，又“做事”与“读书”一是实践，一是学习，相互对照，意义更为显豁。“早建功，先立业；迟择偶，后成家”上下联运用对比，反衬中意义得以强化。“做工要像车行阵；治学当如卒过河。”用象棋术语“车行阵”、“卒过河”作喻体，使本体“做工”、“治学”所含抽象道理形象化，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见义勇为为义士；当仁不让让仁人。”“义”、“为”、“仁”、“让”四词反复，意味深长。“相师可获岂无获；自学有为何不为？”反复兼反问，加强语势。“九章九歌常绕耳；三吏三别总铭心”数字反复并用典，增大语言张力。

品读这些佳联，不仅为作者娴熟、老道的笔法叹服，更为其创作的姿态欣喜。他有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而踌躇满志；又如表演师在摆弄一部万花筒，动作遵循之有矩，景象变化则无穷。

从这些自题联中，我们进而可以感受到贺宗仪高洁的人品。

言为心声。作品的内容和风格，是作者心灵的外化，是作者思想情感的反映。“行无欺世生无愧；语不惊人死不休。” 贺宗仪的这副半集句联，正是他作文和做人的自我要求和写照。作文，他学习杜甫严肃认真的态度和刻意求工的艺术品质；做人，他真诚，坦荡，无愧此生。“劲节；华章。”短短四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节守劲拔，文章华美。前者是品德修炼，后者是艺术追求，简直就是一条关于做人和作文的座右铭。“德才松竹；志趣霓虹。”以名词谓语句式成联，像松那样刚毅长青，像竹那样虚心有节，是为德才；如霓那样多彩多姿，如虹那样璀璨鲜艳，乃称志趣。其志向之高、意志之坚，才干之力、情趣之美，尽在其中矣！任教师，他“乐育英才，无从自负；甘为学子，不耻相师”；当干部，他“勤勉联群，全力但求成伟业；清廉慎独，寸心不肯染纤尘”；做作家，他“苦甘由己品；得失任人评”。其作品可嘉，其人品可钦，好一位“四季情怀为绝句；两行足迹作长联”(“绝句”、“长联”绝非仅指诗联作品，实乃人生成就之借代）的赤诚君子！

东风正好，云帆已挂，彼岸在召。当年少年老成、现值年富力强，身为中国楹联学会理事、山东省楹联家协会副主席、烟台市楹联家协会主席，已出版《激扬集》、《联语小品》等3部专著的贺宗仪犹在“情有独钟，求真善美；义无反顾，往远高新”。文友们大可期待，齐鲁诗联界乃至中华文坛大可期待!

2010年1月12日 于听海居

对课是旧时学堂必修的基础科目。鲁迅在早期小说《怀旧》中曾描述私塾先生教对课的情形：秃先生正教予属对，题曰：“红花。”予对：“青桐。”则挥曰：“平仄弗调。”令退。

鲁迅小时候在绍兴宿儒寿镜吾先生的三味书屋读私塾，据他自己回忆:“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鲁迅的对课学得很好。一次，寿镜吾出了一句“独角兽”让学生对下联，鲁迅对以“比目鱼”，先生点头称赞。因为“独”和“比”并非数词，却均可表示数量，由此足见工巧。

鲁迅在南京矿务铁路学堂读书期间，同学丁耀卿病逝，鲁迅写了一副感情真挚的挽联：男儿死耳，恨壮志未酬，何日令威来华表？魂兮归去，知夜台难瞑，深更幽魄绕萱帏。

鲁迅在小说《祝福》中，有一段关于鲁四老爷的书房的描写：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那脱落的一边应为“品节详明德性坚定“，实则是讥讽鲁四老爷既少品节，又无德性。

鲁迅还曾赠瞿秋白一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此联原为清代篆刻家何瓦琴所撰，鲁迅借此表达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瞿秋白慷慨赴死后，鲁迅撰一挽联沉痛悼念：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鲁迅在《我来说“持中”的真相》一文中提到了一副对联：有某人挖苦叶名琛的对联“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大概可以作为中国人“持中”的真相之说明。我以为这是不对的。??倘改篡了旧对联来说明，就该是：“似战，似和，似守；似死，似降，似走。”

鲁迅《自嘲》中的颈联“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也算是妙手偶得。1932年10月12日，“午后为柳亚子书一条幅??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偷得半联，凑成一律以请。”这里所说的半联，是指清人钱季重作的柱帖“酒酣或化庄生蝶，饭饱甘为孺子牛。”此番借用被郭沫若赞为化腐朽为神奇。

鲁迅留下的联句并不多，有些属于传闻轶事，难以证实。但一叶知树，一文知人，其中确切可靠的记载，已足以反映出鲁迅思想和学识的深邃博大。

【鲁迅自题联】

望崦嵫而勿迫；

恐鹈鴂之先鸣。（下联在故居联为：“恐鹈鹕之先鸣。”） ——鲁迅集《离骚》句自勉

（1924年9月8日，鲁迅集《离骚》诗句成此联，当日请友人乔大壮书写，遂悬于北京西三条胡同“老虎尾巴”书屋西壁以自勉。1935年12月5日鲁迅应友人杨霁云之嘱，又亲书此联。上联见屈原《离骚》“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意谓，我叫羲和暂停不走，希望太阳不马上向崦嵫迫近。羲和，神话中给太阳驾车的人。弭节，停止不前。崦嵫，神话中落日之处。下联见《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意谓，恐怕杜鹃过早地鸣叫，使花草芳尽香消。鹈鴂，即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