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王思任《游丰乐醉翁亭记》完美注释译文附录版
游丰乐、醉翁亭记
王思任作,唐缨注译
一入清流关,人家有竹,树有青,食有鱼,鸣有鸲鹆(1),江南之意可掬(2)也。是时辛丑觐还(3),以为两亭馆我而宇之矣(4)。有檄(5),趣(6)令视事,风流一(7)阻。癸卯入觐,必游之。突骑(8)而上丰乐亭,门生孙教孝廉养冲氏亟觞之(9)。看东坡书记(10),遒峻耸洁可受。登保丰堂,谒五贤祠(11),然不如门额之豁(12)。面下而探紫微泉,坐柏子潭上,高皇帝戎衣时以三矢祈雨而得之者也(13)。王言赫赫,神物在渊,其泉星如(14),其石标如(15),此玄泽也。上醒心亭,读曾子固记(16),望去古木层槎(17),有邃可讨(18),而予之意不欲傍及(19),乃步过薛老桥,上酿泉之槛,酌酿泉。寻入欧门,上醉翁亭,又游意在亭,经见梅亭,阅玻璃亭,而止于老梅亭,梅是东坡手植。予意两亭即胜,此外断不可亭。一官一亭,一亭一扁(20),然则何时而已?欲与欧公斗力耶?而或又作一解酲亭(21),以效翻驳之局(22),腐鄙可厌。还访智仙庵,欲进开化寺,放于琅玡,从者暮之(23),遂去。
滁阳(24)诸山,视(25)吾家岩壑,不啻数坡垞耳(26),有欧、苏二老足目其间(27),遂与海内争千古,岂非人哉?读永叔亭记,白发太守与老稚辈欢游,几有灵台、华胥之意(28),是必有所以乐之而后能乐之也。先生谪茶陵时,索《史记》,不得读,深恨谳辞(29)之非,则其所以守滁者,必不在陶然兀然之内也(30)。一进士左官(31),写以为蘧舍(32),其贤者诗酒于烟云水石之前,然叫骂怨咨耳热之后,终当介介(33)。先生以馆阁暂麾(34),淡然忘所处,若制(35)其家圃然者,此其得失物我之际,襟度何似耶?且夫誉其民以丰乐,是见(36)任官自立碑也;州太守往来一秃(37),是左道也(38),醉翁可亭乎?扁墨初干,而浮躁至矣。先生岂不能正名方号(39),而顾(40)乐之不嫌、醉之不忌也?其所为亭者,非盖非敛(41),故其所命者不嫌不忌耳。而崔文敏犹议及之(42),以为不教民莳种,而导之饮。嗟呼!先生有知,岂不笑脱颐也哉(43)?子瞻得其解,特书大书,明已为先生门下士,不可辞书。座主门生(44),古心远矣。予与君其憬然存斯游也(45)。
【注释】
(1)鸲鹆(qú yù):即八哥。(2)掬:捧在手里,用手捧起来。(3)觐还:朝见皇帝后回来。(4)馆:接待。宇:屋檐,借代指房屋,这里指当作住处。(5)檄:公文。(6)趣:通“促”,催促。(7)一:全部、都。(8)突骑:冲锋的骑兵,这里指放马奔驰。(9)亟:赶紧、连忙。觞:酒杯,引申指劝饮,此指设宴款待。(10)书记:此指碑记。苏轼有书法《丰乐亭记》传世。(11)五贤祠:丰山有五龙祠,似为作者误记。(12)门额:门楣,指风景区进门口的亭台牌坊一类,上面多有主题性的题词。豁:显豁、轩敞。(13)高皇帝:有注释云指明太祖朱元璋,误。唐梁载言《十道志》:“丰亭山,山上有汉高祖祠,又有饮马池,世俗妄传汉高祖曾饮马于此。”有高皇庙。(14)星如:像星星的样子。(15)标如:高耸的样子。(16)指曾巩《醒心亭记》。(17)槎:树木枝桠。(18)讨:寻找。(19)傍及:即“旁及”,连带涉及。(20)扁:同“匾”。(21)解酲:解酒。与“醉翁”相对。(22)翻驳:翻案、反驳。(23)暮:觉得天晚了。(24)滁阳:滁州南面。(25)视:比较。(26)垞(chá):土丘。(27)足目:相当于说“走过看过”、“踏访过观览过”。(28)灵台:周文王所建之台,见《诗经·大雅·灵台》,此典故常用于与民同乐。华胥:《列子·黄帝》:“(黄帝)昼寝而梦,避于华胥氏之国。”喻指上古理想之国。(29)谳辞:议罪之辞、罪案的判决词。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欧阳修因言范仲淹事被贬湖北夷陵,欧曾喟叹“夷陵虽小县,然诤讼甚多,而田契不明,僻远之地,县吏朴鲠,官书无簿籍,吏曹不识字”,又“取旧案反复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这就是所谓的“深恨谳辞”。(30)陶然兀然:陶醉、昏然无知。欧阳修在夷陵时曾作《戏答元珍》:“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桔,冻雷惊笋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可以看出当时心情,也是王思任所言之依据。(31)左官:即左迁,降职。(32)蘧(qú)舍:旅舍。(33)介介:耿耿难忘。(34)馆阁:朝廷之臣。麾:同“挥”,抛出、丢弃,这里指放逐、贬谪。(35)制:营建。(36)见:同“现”。(37)秃:指山僧智仙。(38)左道:不符合儒家圣贤之道的学说,一般指佛教、道教。(39)正名方号:端正名声。(40)顾:但、却。(41)盖:建造,指为自己享乐而大兴土木。敛:聚敛。(42)崔文敏犹议及之:明代崔铣(《记王忠肃公翱事》的作者),其《醉翁亭记跋》云:“欧阳子其慕晋人之风邪?汉吏种田莳蔬,効功阡陌。夫宋之士习若是,故其国之不竞欤。”(43)脱颐:下巴脱落,所谓“笑语解颐”。(44)座主门生:进士称主考官座主。苏轼为欧阳修科考奖掖提拔。(45)憬然:醒悟的样子,此指想望、憧憬。存: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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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辛丑这一年我觐见皇帝回来,认为丰乐亭醉翁亭这两个亭子可以接待我让我作为馆舍居住游览了。不久却有公文,催促我让我前去赴任,游山玩水的风雅之趣全都被阻隔了。癸卯年再次觐见朝廷,决心一定要前往游览。我纵马奔驰直上丰乐亭,门生孙教、举人养冲氏赶忙来宴请我。我看了苏东坡写的碑记,遒劲峻洁很值得欣赏。登上保丰堂,拜谒五贤祠,但其比不上山门那里开阔。上到醒心亭,读曾巩写的亭记,向远处望去古木枝桠层叠,应该有更加幽深的景致可以去探寻,但我不想再到别的地方去,于是步行经过薛老桥,走上酿泉的栏杆,舀酿泉的水喝。不久进入欧门,登上醉翁亭,又游览了意在亭,经过见梅亭,观赏了玻璃亭,最后到达老梅亭,梅树是苏东坡亲手栽种的。我认为有丰乐亭、醉翁亭两个亭子就足够了,此外绝对不能再建亭子。来一任官员就要建一座亭子,建一座亭子就要题一块匾额,即然这样,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是想和欧阳修比一比谁更有修建的力量吗?而有的人竟然又造座解酲亭,来效仿那些翻案标新立异的风气,迂腐浅薄让人生厌。我还寻访了智仙庵,想要到开化寺去,然后到琅岈山游荡一下,可是随从认为天色太晚了,于是只好离开了。
滁州南面的各个山峰,和我家乡的山峦溪谷,无异于土坡小丘罢了,但因为有欧阳修、苏东坡二位老先生在这走过看过,最终能和天下所有的风景名胜争夺千古光辉,这难道不是人的因素吗?我读欧阳修的《丰乐亭记》和《醉翁亭记》,白发太守跟老少百姓一起欢游,差不多有与民同乐、上古理想国度的意思了,这一定是有值得快乐的地方然后才能这样快乐啊。欧阳修贬谪茶陵的时候,寻找《史记》,却因为找不到而没有读成,对当地官员判案议罪的文辞的鄙陋非常痛恨,那么他用来治理滁州的心思,一定不会是陶醉享乐或者昏然无知的。作为一个进士却遭到贬官,在旅舍中写下自己的感慨,那些贤能的人在大自然的风景名胜前作诗饮酒看似非常潇洒,但是在酒酣耳热叫骂怨恨之后,心里面终究还是耿耿难忘自己的失意的。先生凭朝廷大臣的身份被暂时贬谪在外,对此淡泊忘怀自己的处境,修建丰乐亭、醉翁亭就像营建自家的园圃一样,这种面对得失物我之间的态度,让人不禁揣测他的胸襟和气度究竟达到了怎样的境界呢?再说他用丰饶快乐赞赏当地的百姓,这像是现任官在为自己树碑立传;作为一州的刺史又经常和一个和尚相往来,这是不符合儒家教义的旁门左道啊,又怎么会用“醉翁”这样消沉的名字来命名亭子呢?匾额上的墨汁刚干,浮躁之气就扑面而来。先生难道不能端正自己的名声,却以此为乐而不避嫌、以此为醉而不避忌吗?他修建亭子,不是建来自己享用也不是借此聚敛民财,所以他给亭子命名也就不避嫌忌讳了啊。可是崔文敏公仍然非议这件事,认为欧阳修不去教导人民耕种,却教导人们喝酒享乐。唉,先生倘若地下有知,难道不会笑掉下巴吗?苏轼就是真正懂得先生深意的人,对先生的文章大书特书,明确表示已经成了先生门下的弟子了,就不能推辞为先生的文章写碑记。这样真正记得座主门生关系的,真的是非常久远难见的古道人心啊。我和各位必当带着景仰前贤的心时刻记挂着这一次的游览。
【附录一】
游琅琊山记(宋濂)
洪武八年十有一月壬子,皇上以太子暨诸王久处宫掖,无以发抒精神,命西幸中都,沿道校猎,以讲武事。濂时奉诏扈从。
十有二月戊午,次滁州驿。濂进启曰:“臣闻琅琊山在州西南十里,晋元帝潜龙之地。帝尝封琅琊王,山因以名。颇闻秀丽伟拔,为淮东奇观,愿一游焉而未能也。敢请。”皇太子欢然可之。即约四长史同行:秦王府则林伯恭,晋王府则朱伯贤,楚王府则朱伯清,靖王府则赵伯友。遂自驿西南出。
过平皋约三里所,望丰山盘亘雄伟出琅琊诸峰上。唐梁载言《十道志》又云:“丰亭山。山上有汉高祖祠,又有饮马池。世俗妄传汉高祖曾饮马于此。”国朝以山麓为畜养之场,别凿池饮马,仍揭以旧名。居人指云:山下有幽谷,地形低洼,四面皆山,其中有紫微泉,宋欧阳公修所发。泉上十余步即丰乐亭,直丰乐亭之东数百步,至山椒,即醒心亭。由亭曲转而西入天宁寺。今皆废,惟凉烟白草而已。濂闻其语,为怅然者久之。
东南有柏子潭。潭在深谷底,延袤亩余,色正深黑。即欧阳公赛龙处,上有五龙祠。皇上初龙飞,屯兵于滁,会旱暵,亲挟雕弓,注矢于潭者三,约三日雨,如期果大雨。及御宝历,为作栏楯护潭,且新其庙。庙侧有时若亭。濂坐亭上,问潭侧双燕洞及其南白鸽洞,以肆穷览,人无知者,乃止。复西行约三里许,有泉泻出于两山之间,分流而下,曰让泉,潺潺清澈,可鉴毛发。傍岸有亭曰“渐入佳境”,今已废,惟四大字勒崖石间。淳熙中郡守张商卿等题名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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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溪而过薛老桥,入醉翁亭。亭久废,名人石刻颇伙,兵后焚炼为垩尽。亭后四贤堂,亦废。亭侧有玻璃泉,又名六一泉,石栏覆之,栏下压以巨石,中流一窍通泉,径可五六寸,手掬饮之,温。[1]
是日天阴,雪花翩翩飘,伯靖亟倡曰:“雪作矣,不还将何为?”濂游兴方浓,掉头去弗顾,其步若飞。历石径一里所,至回马岭。伯友追而至,伯清继之。伯友曰:“二客足力弱,不能从矣。”二客,伯贤,伯恭也。其谓回马岭者,建炎寇盗充斥,郡守向子伋因山为寨,植东、西二门,西曰太平,东乃回马也。岭之东有醴泉,又其东南有栲栳山,山之南有桃花洞;又南有丫头山,山之下有熙阳洞,皆未暇往。蛇行磬折黄茅白苇间,莽不知所之。
宋熙宁初,僧崇定获佛舍利六百,垒石为四十九塔于道隅,累累如贯珠。塔虽废,幸有遗址可凭,径行无疑,其路若穷。又复轩豁,盖峰回路转,九锁而至开化禅寺。寺院在琅琊山最深处,惜乎山皆童而无蔚然深秀之处。唐大历中刺史李幼卿与僧法深同建此院,即张文定公方平写《二生经》处。
山门外有观音泉,入院皆瓦砾之区,惟新构屋三楹,间中施佛像。僧绍宁出,速坐方定,龙兴院僧德学同太子赞善孟益、秦王伴读赵鐄、吴王伴读王骥、楚王伴读陈子晟闻濂入山,咸来会。晟曰:“太子正字桂彦良憩六一泉上,亦足弱不能进,恐随二客归矣。”
宁具饭饭客。饭已,学引观庶子泉。泉出山罅中,乃幼卿所发,李阳冰所篆铭。铭已亡,张亿书三字碑亦断裂,卧泉下。石崖上多诸儒题名,陷石为一方,勒镌其中,自皇祐、淳熙、乾道以来皆有之。字或篆或隶或楷,或可辨或不可辨,山之东西,在在皆然,不特此泉也。泉之南有白龙泉,祷雨多验。重行堂下有明月溪,稍南有吴道子画观音及须菩提像刻石壁上,傍镌淮东部使者八八舜臣《琅琊山记》颇不合文体,为之破颜一笑。又稍南,有华严池。由明月溪而上,入归云洞,访千佛塔遗址。过石屏路,俯窥大历井,井亦幼卿所凿。沿山腰陟摩陀岭,远望大江如练,钟阜若小青螺,在游气冥茫中。岭下有琅琊洞。洞广两室,中有一穴,深不可测。名人题识无异庶子泉。惧日夕,复不暇往焉。
自幼卿博求胜迹,凿石引泉以为溪,左右建上下坊,作禅室、琴台,后人颇继其风。山中之亭几二十所,而日观、望月为尤胜。今荆榛弥望,虽遗迹亦无从求之,可叹哉!
夫亭台废兴乃物理之常,奚足深憳?所可慨者,世间奇山川如琅琊者何限?第以处于偏州下邑,无名胜士若幼卿者黼黻之,故潜伏而无闻焉尔。且幼卿固能使琅琊闻于一方,自非欧阳公之文,安足以达于天下?或谓文辞无关于世,果定论耶?然公以道德师表一世,故人乐诵其文。不然,文虽工未必能久传也。
传不传亦不足深论,独念当元季绎骚,窜伏荒土,朝不能谋夕,今得以厕迹朝班,出陪帝子巡幸,而琅琊之胜遂获穷探,岂非圣德广被,廓清海寓之所致邪!非惟濂等获沾化育生成之恩,而山中一泉一石亦免震惊之患。是宜播之声歌,以侈上赐游观云乎哉。因取《醉翁亭记》中语“风霜高洁,水落石出”字为韵,各赋一诗,授主僧绍广刻诸山石云。
(选自《历代山水游记选》)
【附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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