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章注释定稿

老子、严周之指著书十余万言。”颜师古注：“严周即庄周。”①汉明帝叫刘庄，庄周之“庄”犯讳，所以改成了“严”。 汉代的庄君平，也因为这个缘故，改名严君平。没有这种注释，我们很容易将严周与庄周、庄君平与严君平当成四个不同的人。

某些时候，文献在流传过程中会发生讹变，阅读时倘若浑然不知，就会错上加错。如《淮南子·览冥训》：“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王念孙指出：“炎当为焱字之误也。《说文》：‘焱，火华也。’《玉篇》：‘弋赡切。’《广韵》：‘爁，力验切’，‘爁焱，火延也’。《太平御览·皇王部三》引此作爁焱，与《广韵》合。洋当为溔，亦字之误也。《玉篇》：‘溔，弋沼切。’司马相如《上林赋》：‘灏溔潢漾。’郭璞曰：‘皆水无涯际貌也。’左思《魏都赋》：‘河汾浩涆而皓溔。’李善注引《广雅》曰：‘皓，溔大也。’灏、皓并与浩通。《御览·地部二十四》引此作浩、溔。《皇王部三》引此作皓、溔。爁焱、浩溔皆?韵，浩洋则非叠韵，葢后人多见炎洋，少见焱溔，故焱误为炎、溔误为洋矣。”②“爁炎”当作“爁焱”，“浩洋”当作“浩溔”，王氏考证的委实精核，可惜现在不少注本仍然沿袭旧本之误。

注读音 汉字时间跨度长，字形变化幅度大，字数多达几万，所以字音也是困扰人们的一大难题。因此，不少注释非常重视注音。现在看到的古籍注音，一般是夹注在正文之中的。但有的却是附加在一卷或全书正文之后的，如《四部丛刊初编》所收的《尔雅》、《大唐西域记》等，每卷后集中附有音注。

古代注音方法主要有四种：一是譬况，二是拟音，三是直音，四是反切。

譬况注音，指描摹大致的发音方法，如开口的大小、气流的缓急、发音的长短等，让人明白字音。如《淮南子·坠形训》：“其地宜黍，多旄犀”许慎注：“旄读近绸缪之缪，急气言乃得之。”③“急气言”，指的就是发音时气流要急促。又如《公羊传?庄公二八年》：“春秋伐者为客，伐者为主。”何休注：“伐人者为客，读伐长言之，齐人语也；见伐者为主，读伐短言之，齐人语也。”④这是想说明，“伐”是个多音字，其区别在于音长，一个“长言”，即发长音；一个“短言”，即发短音。这是中国最早使用的一种注音法，最晚在汉代已出现。

拟音，拟音法产生于东汉，直至唐宋，仍然有人使用，因为它简单易行。拟音就是用近似音来比拟说明某字的读音，常用读若、读如、读为、读曰、读与某同等属于表示。例如《国语·鲁语下》卷五：“夫苦匏不材于人，共济而已。”韦昭注：“材，读若裁也。不裁于人，言不可食也，共济而已，佩匏可以度水也。”⑤这就是说，“材”的读音与“裁”字相近。再如《坤·文言》：“为其嫌於无阳也，故称龙焉。”郑玄注：“嫌，读如群公慊之。”⑥这是告诉我们，“嫌”音与“慊”童音略同。譬况、拟音两种注音方法只能描摹近似的的读音，其缺陷是非常明显的。 ①（东汉）班固《汉书》，卷七十二，中华书局，第3056页。

② 王念孙：《读书杂志·淮南内篇》，中国书店，1985，卷十三，第28-29页。

③（东汉）许慎：《淮南鸿烈解》，《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四，第7页。 ④（东汉）何休：《公羊传解诂》，《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三，第21页。 ⑤《国语》，《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五，第4页。

⑥ 王应麟辑：《周易郑康成注》，《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一，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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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音，是直接用同音字注音。如《张衡·南都赋》：“苏蔱紫姜，拂彻膻腥。”李善注：“蔱，茱茰也，音杀。”①再如《周礼·天官冢宰·庖人》：“史四人，贾八人。”陆德明《释文》：“贾，音古，又音嫁。”②直音可以明确注出音值，不过，倘若遇上同音字很生僻，即使注了音，一般人往往也难以读出来。这一方法产生于南北朝时期，直到现在仍然广为使用。

反切注音，也叫“反语”、“反音”，是用两个汉字来给另一个字注音，前一字与该字的声母和清浊相同，后一字与该字的韵部和声调相同，二字相拼，就可以得出完整的字音。其格式作：×，××切，或：×，××反，或×，××翻。其“切”、“反”、“翻”就是“相拼”的意思，唐宋以来因为专制统治忌讳“造反”二字，便改用“切”、“翻”代替“反”字，其中“翻”是“反”的同音通假。如：《左传·隐公七年》：“泄伯曰：‘五父必不免，不赖盟矣。’”杜预集解：“泄，息列切。”泄、列声母和清浊相同，泄、列韵部和声调相同，所以“息列”相拼，就可得出“泄”的读音xiè。又如《汉书·翼丰传》：“六情更兴废。”颜师古注：“更，音工衡反”。胡三省《通鉴释文辩误》：“余谓蹋折之折，当音食列翻。”反切注音能够避免譬况法和直音法的缺陷，但由于古今音变等原因，有些反切很难直接切出准确的音来。

多音字由来已久，古注中也有所反映。这类情况，通常用“又××切（反）”、“又音”、“如字”来说明。如：《尚书·尧典》：“日中，星鸟，以殷仲春。”陆德明《释文》：“中，贞仲反，又如字。”

③

此注的意思是两读并存。“贞仲反”是说“中”应该读去声；但有人仍读本音，注释时通常用“如字”

来表示。

释语义 字形、读音以外，语义方面应该是理解文本最大的障碍，也就成为注释最重要的任务。其中，注家首先要解释的是词汇的含义。如《左传·昭公二年》：“武子曰：‘宿敢不封殖此树，以无忘《角弓》！’”杜预注：“封，厚也；殖，长也。”④ “封”有堆土、培土义，所以训“厚”，指加厚土壤；“殖”有生长义，所以训“长”。杜预的注释，让我们明确了“封殖”的词汇意义。

有的时候，注家不仅解释语词意义，而且还揭示词汇的名物形态。如《尚书·禹贡》：“杶干栝柏。”伪孔传：“柏叶松身曰栝。”⑤这里不是解释“栝”的词义，而是描摹“栝”所指之物的形态特征。再如《春秋·庄公十八年》：“秋，有蜮。”《谷梁传》：“一有一亡曰有，蜮，射人者也。”范宁集解：“蜮，短狐也，盖含沙射人。京房易传曰：‘忠臣进善君不识厥咎国生??’”⑥“蜮”，传说是水中怪物，惯于对人影喷泥沙，人影一旦遭到喷射，轻则病，重则亡。这里的解释，并非提供“蜮”的词汇意义，而是描绘这个词所指的对象，从而揭示其名物特征。 ①《六臣注文选》，《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四，第8页。 ②《周礼》，《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一，第3页。 ③《尚书》，《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一，第2页。

④（西晋）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二十，第12页。 ⑤《尚书》，《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三，第4页。

⑥《春秋谷梁传》，《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三，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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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释义与文本的关系上考察还可发现，注本所解释语义，尚有词汇含义与语境意义的区别。所谓语境意义，是指词语在特定语言环境中的意义和用法。如：《国语·周语》：“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韦昭注：“戢，聚也；威，畏也；时动，谓三时务农，一时讲武，守则有财，征则有威。”①“戢，聚也；威，畏也”是解释词汇意义的，这种意义即使离开这一语境，也依然会独立存在。而对“时动”的解释则不同。“时动”的词汇意义是“因时而动”，指依照时令季节安排活动。至于“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之类，则是根据语境所作的具体分析，具有随文释义的性质，离开了这里的上下文，这些解释就不一定合适了。

析语法 古注中也解释语法现象，常常用“辞也”、“语辞”、“决辞”、“疑辞”、“问词”、“连及之辞”、“转语辞”等，说明词语的语法类别、语法功能、语法结构。如《周易·丰》六二爻辞：“有孚发若，吉。”王弼注：“若，辞也。”②“辞也”是用来标注虚词的。又如《毛诗·小雅·小弁》：“弁彼鸒斯，归飞提提。”陆德明《释文》：“斯，语辞。”③ “语辞”表示“斯”是个语助词。再如《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晋赵鞅、荀寅帅师城汝滨，遂赋晋国一鼓铁，以铸刑鼎。”孔颖达正义：“遂者，因上生下之辞。”④对于“遂”，就是解释其承上启下的句法功能。它如《诗经·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毛传：“中古，谷中也。”孔颖达正义：“中谷，谷中，倒其言者，古人之语皆然，诗文多此类也。”⑤这是对古今词序差别所作的分析说明。

明修辞 古代注释有时候也对文本中的修辞现象作出评析。如：

《春秋?成公十五年》：“晋侯执曹伯，归于京师。”《谷梁传》：“以晋侯而斥执曹伯，恶晋侯也。不言‘之’，急辞也，断在晋侯也。”⑥

《春秋·僖公二十八年》：“晋人执卫侯，归之于京师。”《谷梁传》：“‘归之于京师’，缓辞也，断在京师也。”范宁集解：“辞间容之，故言缓。”⑦

《谷梁传》认为，前一例称“归于京师”，而没说“归之于京师”，属于“急辞”，即语气急促的文辞；后一例恰好相反，称“归之于京师”，而没说“归于京师”，属于“缓辞”，即语气舒缓的文辞。语气缓、急的选择，在谷梁赤看来，是和作者刻意追求特定表达效果相关的。

《诗经·小雅·车攻》：“徒御不惊？大庖不盈？”郑笺：“不惊，惊也；不盈，盈也。反其言美之也。”⑧所谓“反其言”，也就是反问的修辞手法。古书没有标识疑问、反问语气的符号，所以必须特别注明，否则所理解的意思恰好与原文相反。 ①《国语》，《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一，第1页。 ②《周易》，《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六，第1页。 ③《毛诗》，《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十二，第14页。 ④（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第2124页。 ⑤（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第276页。

⑥《春秋谷梁传》，《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八，第9页。 ⑦《春秋谷梁传》，《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五，第22页。 ⑧《毛诗》，《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十，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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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章句 章句首先指原文句读进行说明，一般主要是辨析句读疑难。如：《尚书·周书·大诰》：“天降割於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冲人，嗣无疆大历服。”①陆德明释文：“‘不少’，马读‘不少延’为句。”孔颖达正义：“郑、王皆以“延”上属为句，言害不少，乃延长之。王肃又以“惟”为念，向下为义。”37陆德明意思是说，西汉孔安国《尚书传》在“不少”处断句，东汉马融《尚书传》却作“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 孔颖达解释了郑玄、王肃注的用意，又补充了王肃《尚书解》作“不少延，洪惟，我幼冲人”。

当然，章句方面最重要的部分是对篇题、句意、段意、全文大意的诠释。如《孟子》赵岐注，各章之前，多有解题，各段之末，缀以“章指”。如《梁惠王下》“孟子见齐宣王曰??可以为民父母”这一段，末附：“章指言：人君进贤退恶，翔而后集，有世贤臣，称曰旧国，则四方瞻仰之，以为则矣。”②这里的“章指”，相当于段落大意。《楚辞·逺游》：“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王逸章句：“三皇五帝不可逮也，后虽有圣我身不见也。”③这是对句意的串释。《毛诗》首为《诗大序》，对《诗经》作总体介绍；其后三百零五首诗，各以“小序”揭橥该诗主旨。像《周南·关雎》，前冠：“《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鲁颂·有駜》：“《有駜》，颂僖公君臣之有道也。”④如此之类，对原文有提纲挈领的作用。

考史实 不少古籍行文简略，事件的原委、细节、背景等，多所未明。如果读者没有相当深厚的功底，很难准确理解。因此古代不少注释，就在史实的考证、补充上下功夫。《春秋》三传、裴松之的《三国志注》、郦道元的《水经注》、刘孝标的《世说新语注》等，堪为典型代表。如《春秋·桓公元年》：“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左传》：“元年春，公即位，修好于郑。郑人请复祀周公，卒易祊田。公许之。”这里补充两件鲁桓公即位后的史实，一是与郑国修好，二是应允郑国交易“祊田”的请求。

又如《春秋·隐公十一年》：“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隐公为何而死？《春秋》没作说明。《左传》便作了具体的考述：“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大宰。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羽父惧，反谮公于桓公而请弑之。公之为公子也，与郑人战于狐壤，止焉。郑人囚诸尹氏，赂尹氏而祷于其主钟巫，遂与尹氏归而立其主。十一月，公祭钟巫，齐于社圃，馆于寪氏。壬辰，羽父使贼弑公于寪氏，立桓公而讨寪氏，有死者。不书葬，不成丧也。”鲁隐公与鲁桓公是兄弟关系，惠公死，桓公尚幼，隐公就做了摄政王。羽父利用这种间隙做文章，先请杀桓公不成，又反过来教唆桓公杀掉隐公。没有《左传》的这些补充，人们就无法确切知道“公薨”的真正内情。

古人行文好用典故，典故不明，则文意难以把握。如庾信《率尔成咏》：“南冠今别楚，荆玉遂游秦。”“南冠”、“荆玉”是什么意思？倪璠注：“左氏传曰：‘晋侯观于军府，见锺仪而问之曰：“南冠而絷 ① 案：引文标点据阮刻本句读。见：（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第198页。 ②《孟子》，《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二，第11页。 ③《楚辞》，《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五，第2页。

④《毛诗》，《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一，第3页；卷二十，第2页。 ⑤《春秋经传集解》，《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书店1989年版，卷十，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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