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声音的意义 徐建顺 打印
红强吟诵资料 长执行。“兑”是劳动归来分物的时候,这个时候是快乐的,所以是“悦”,兄长分物要说话,所以又是“说”,说的内容是你为什么要分得这些,是说服人的工作,所以又是“说(shuì)”。古代一字多音,也是有道理的,实为一个意义整体,后因角度不同而分义、分音而已。不可以现代字的形态完全目之。说服人要坚决,又是快乐,所以用短音。“乐(乐乐)”为篝火或手持火把,如现代民族圈舞,这就是音乐,又为快乐。乐(yuè)者,乐(lè)也。其音为圈舞时发出的声音:lak、??k,都是入声字,有轻快、快乐之感,用短音来表达,所以我们说快乐,不说慢乐嘛。
所以说,每个入声字之所以是入声短音,都是有道理的。不把它们读成短音,就丧失了其语音的意义。
下面说虚字。
第一句有五个虚字:而、之、不、亦、乎。 如果把这些虚字去掉,变成: 子曰 学 时习 悦
按照现在的朗诵的读法,意思不是差不多吗?但是吟诵起来,意思差得很远了。
“不亦”都是虚字,也是入声字,其短音意在强调,加重语气,不可辩驳,前面已经说过了。 “而”是虚字长音,有转折递进之意,在这里有三层意思。一是“学”和“习”是两件不同的事情;二是先“学”后“习”;三是“学”之后必须“习”。所以绝对不能说“学,时习”,一定要说“学而时习”。“而”一定要读长音,才能显示出这三层意思。
“之”也是虚字长音,表示“学”“习”的对象,即儒家所传。不是学习什么都快乐的,所以这个“之”字很重要。
“乎”是虚字长音,表示陶醉于此。学习的快乐,不是道理上说的,而是真实的感受,是陶醉啊。没有这个“乎”字,就没有了感性,缺乏了感情,不真实了。
本章分三句,每句又由两个分句组成。我们可以纵向比较一下。前一分句,第一、第三句都有两个入声字,一个虚字,所以读起来顿挫而庄重;唯第二句没有入声字也没有虚字,“有朋自远方来”,读起来平稳而舒缓,是最放松的一句。后一分句,第一、第二句都是三个入声字,显得不容辩驳而又快乐,唯第三句用两个长音字“君子”代替了一个短音的入声字,显得结尾尤其长,所以这句给人的感觉不是快乐,而是骄傲。
入声与虚字的重要,一至于此。怎么读,就会怎么理解。读错就会理解错。朱熹《读<论语><孟子>法》:
程子曰:“《论》、《孟》只剩读着,便自意足。学者须是玩味。若以语言解着,意便不足。” 什么叫“只剩读着”?现在的人以为就是这么一字一拍地“读”,只要“读”就能“意足”,所以一遍遍地读,百遍千遍地读,不知道这“读”是吟诵的意思,古人只会吟诵。《论语》《孟子》,只须吟诵,便自意足。若以语言解着,因为没有了长短轻重,便是不足。若是朗诵,永远不足。
此节既明,下文就不详解了,但点一下某些入声与虚字的意义。 ! · ~ ~· ·~ !
有子曰 其为人也孝弟 而好犯上者 鲜矣 不好犯上 ~ ! · ~ ~ · ~ ·· ! ~ ~·
而好作乱者 未之有也 君子务本 本立而道生 孝弟也者 ·~· ~ 其为仁之本与
有子为什么说“其为人也孝弟”,不说“其为人孝弟也”,或者“其为人孝弟”呢?因为“其为人也”,有了这个“也”一拖长,就表示这次说话的主题是“为人”,以下都围绕着“为人”展开。汉语是话题语言啊,不可以西方语法一概而论。“其”、“者”重读,表示论断。“而”字长读,表示转折。“未有”变成了“未之有也”,加了两个虚字,语气变长,这里是表示更加肯定的意思。“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没有虚字,语气就显峻切,比较郑重,在“立”入声短音之后,停顿一下,接“而”长音,语意尤其突出。“也者”两字以助“孝弟”,可感知其重要。“仁之本与”加了两个虚字,也是用拖长舒缓表示强调、肯定的口气。
! ! ~~· 子曰 巧言令色 鲜矣仁
“色”是入声字,要读短音顿住,仔细体会一下,就能感觉到孔子对此类人的轻蔑。“矣”字拖长,带动“仁”字也要拖长。这句话,前面快而短,后面慢而长,正是举出话题,下以判断的结构,而前面的入声之轻蔑,后面的虚字之感叹,都饱含感情。刘大櫆说:“至孔子之时,虚字详备,作者神态毕出。”读《论语》,而孔子及其门人,栩栩如生者,全在读出虚字与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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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强吟诵资料 ! ! ·~!·~ · ~ 曾子曰 吾日三省吾身 为人谋而不忠乎 与朋友交而 !·~ · ! !~ 不信乎 传不习乎
“而”字读长,“不”字读短,“乎”字读长,则曾子口气可见。曾子日三省身,在这三件事中,最重视哪一件呢?乃是最后一件,因为去掉了一个长音“而”,加上了一个入声“习”,最后一件口气特别峻切,因此知道这是曾子最重视的事情。孔子之后,儒分为八,为后世传下孔子之道的,是曾子——子思——孟子这一派,这恐怕不是偶然的吧。曾子最重视师传,能固守师道,所以为传人。颜渊乃孔子最心爱的弟子,最得孔子教义,可惜早死,但即使长寿,以颜渊之放达,也必不能如曾子之兢兢业业,乃至编辑《论语》。观其他弟子可知。此章最见曾子为学,不可不吟诵。
! ~ ! ~· ! ~· · ~· 子曰 道千乘之国 敬事而信 节用而爱人 使民以时
此章前两小句分别以入声、去声结尾,“节用”亦如此,至“爱人”以后,始用平声,和缓语气见出慈祥之意。吟咏时,最后一句必用下调,“时”字也可拖长。
! !!·!!··~· · ~ · 子曰 弟子 入则孝 出则弟 谨而信 泛爱众 而亲仁 ! !~! ·
行有余力 则以学文
这章就是《弟子规》的总纲来源。“入”、“则”、“出”都是入声字,“孝” “弟”都是去声字,所以前两句说的很快很坚决,第一个“而”字出现,语气稍缓,至“而亲仁”,则虚字加两个平声字,显得格外悠长,境界亦逐步提升、开放,至此为一结。然后说学文之事,因为是余力所为,所以用短音多,吟咏时用下调。
! ! !· !·
子夏曰 贤贤易色 事父母 能竭其力 事君 能致其身 ~ ! ~ !! ~ ! ~
与朋友交 言而有信 虽曰未学 吾必谓之学矣
“色”字入声短读,此处强调。从“事父母”到“与朋友交”,语气渐缓。最后一句,有四个入声字,以顿挫加强论断,最后“之”“矣”两字,有感慨之意,所以用长音。
!!!! !! ! ~ ! 子曰 君子不重则不威 学则不固 主忠信 无友不如 · !!·
己者 过则勿惮改 这一章没有长音的字,短音重读的字倒有很多,所以孔子说这段话时,口气很严峻。孔子说话,一般虚字很多,口气和缓,但是说否定句的时候,一般比较坚决。这一章都是说不可如何,所以比较严峻。吟诵一下就可体会。
以下用简符。
! · · !·~ 曾子曰 慎终 追远 民德归厚矣 “慎终”、“追远”各为一句,因此“终”、“远”都是长音。“厚”是结论,因此重读。“矣”是长音,表示感叹。
!~ ! ·~ ~
子禽问于子贡曰 夫子至于是邦也 必闻其政 求之与
· · ~ ! · · · · · ~ !~ · · ~ ~~ 抑与之与 子贡曰 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 夫子之求之也 ·· ~· ~ ~ ~ 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子禽其人为谁,史无定论。从《论语》中跟他有关的几条可以看出,他要么是后进弟子,且与孔子较疏远,要么不是孔门弟子。子贡则处于先进后进之间,是孔子得意门生。此章子禽问子贡,有外人问门人之感。子禽的口气十分恭谨,所以用“于”、“也”、“之”、“与”、“抑”字和缓口气。子贡的回答,开始颇为刚硬,本来可以说“温也、良也、恭也、俭也、让也”,这才与子禽的恭谨口气相应,但是子贡没有这样说,而是一连串的重读,这里可以看出子贡的反应。子贡是特别维护孔子的人,从《论语》其他章可见,此章他听出子禽有对孔子怀疑之嫌,一时心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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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强吟诵资料 出语峻切。但是然后,子贡就平静了下来。子禽如此恭谨发问,自非真疑孔子者,儒者更不当如此言语待人,所以子贡又用了一连串的虚字长音,来补偿刚才语气之失。孔门风度,于此可见。
!· ·· !·· ~ ~ ~ ··~ 子曰 父在 观其志 父没 观其行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此章口气,也是从快到慢,从刚到柔,因前半说的是方法,后半说的是孝子之行。方法要精准,孝子则赞赏,所以由急到缓。
! ~ · ~ · · ~ 有子曰 礼之用 和为贵 先王之道 斯为美 小大由之 ! ~! ~· ! ~ ! ! ~ ·~ 有所不行 知和而和 不以礼节之 亦不可行也 有子此章,重读多,长音只在后面才出现,而且表示的是否定的意思。整句话都显得比较严肃。 ! ·· !~ · ·~
有子曰 信近于义 言可复也 恭近于礼 远耻辱也 ·! !·· ! ·~ 因不失其亲 亦可宗也
此章排比,句内对举,前两句的节奏,都是两个重读,加一个长音结尾,很有乐感。最后一句,一连串的重读,加长音结束。整章显得很庄重。有子说话的语气特点,多是这样。
! ! ~ · ·~ · ·~ · 子曰 君子食无求饱 居无求安 敏于事而慎于言 就有 ~· ~ · !~~ 道而正焉 可谓好学也已
孔子说话的特点,肯定句常和缓,否定句常峻切。这章是否定意思为主,所以峻切,至尾翻为肯定句,于是转为和缓。
! ·~· · ~ · ~~ !~~ ·· 子贡曰 贫而无谄 富而无骄 何如 子曰 可也 未若贫 ~ ! ~·· ·~ !~ ~
而乐 富而好礼者也 子贡曰 诗云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 ~· ~ ! ~ ~ ~ ~ ~·~ ·· 其斯之谓与 子曰 赐也 始可与言诗已矣 告诸往而知来者
此章当为子贡初入门时,得孔子面授时的情景。孔子教学,以问学为主,以一对一教学为主,以讨论为主,于《论语》中可见。子贡问孔子,口气亦十分恭谨,所以用“而”、“何如”来舒缓口气。孔子的回答“可也”很有意思。表面看是肯定的意思,但是本来只应说“可”,有一“也”字长音,反带出很多犹豫。“可也”,只能翻译成“行吧”,凑合的意思。所以紧接着说“未若”,以纠正子贡之言。《孟子·滕文公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子贡所谓“贫而无谄”者,就是“贫贱不能移”,“富而无骄”者,就是“富贵不能淫”,孟子称之为“大丈夫”,孔子却说“可也”,孔孟之别,于此可见。孔子最赞赏的学生是颜渊,“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最赞同的理想是曾点,“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又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乐”是孔子所追求的最高人生状态,所以《论语》开篇谈“三乐”。
此章后一节,“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八字,本是吟诗,所以要长读,尤其是韵字要长。子贡仍以多个虚字舒缓口气。孔子的回答又用了一个“也”字,这里可不是犹豫的意思,而是惊讶而赞叹的意思,后面又用“已矣”,进一步赞叹,最后一句肯定其进步的成绩。整段都没有回答子贡的问题,可见孔子是高兴坏了,吟诵时要把这几个虚字长音读好。
! ! ~ !· ! · ~ 子曰 不患人之不己知 患不知人也
此章也是多用重读,最后用长音结。第二个“患”字要重读,最好后面再顿一下,以求效果。这句也是话题式的,“患”是话题,所以要重读。
以上是学而第一篇,其他诸篇,依此类推。只要把虚字、入声字读对,再把逻辑重音、语法重音、语调、句调读对,《论语》就读活了,其中每个人的口气、神态乃至精神面貌都会活灵活现,而且对其所谈内容的理解也会更深。比如:
! ! ~ ~! !~! !~! !~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五十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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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强吟诵资料 ·· !~ !~ ! ! 天命, 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此章每小句的最后一个字,读法从快到慢。“学”、“立”是入声短音,“不惑”是入声加去声,慢了一些,“天命”是平声加去声, “耳顺”是上声加去声,又慢一些,“逾矩”是平声加上声,又慢一些。整章口气由急到缓,正见出孔子修为的层层加深。
班固说,《论语》是“门人相与辑而论纂” ,众人“论纂”的,不仅仅是内容,肯定也包括语言文字,所有的虚字,可以说是孔子等人当时所说,但更应该说是后人依口气而择。如“也”、“矣”等字,就是当时的“啊”、“呀”等词,以当时记录的传统,如《尚书》、《周易》,都是不录的,“当时弟子各有所记”,按理也不会记这些,我们今天上课也记笔记的,老师说话的“啊”、“呀”之类能记下多少,大家都知道。所以《论语》的虚字,是群弟子相与讨论而定的,选择了最能反映孔子等人口气神态的字。今天我们诵读学习,一定要认真对待。
虚字、入声,使口气鲜活,不仅仅是文字生动的意义,也不仅仅是承载了某些涵义的功能,还有重要的,就是文化精神的传达。这些先贤圣哲,他们说话时的优雅、高贵、涵虚、阳刚,这些都是气骨的体现,言为心声,貌由心生,这些口气神态也在教人做人。吟诵,是要化身入境的。吟诵孔子之言,就要化身孔子,体会孔子的心境语态;吟诵子贡之言,就要化身子贡,体会子贡的心境语态。虚字、入声,使话语真实可感,由此模仿、体会,才能得其真谛。
汉文虚字的大量应用,始于春秋。不能说此前古人说话不用虚字,只能说此时起古人作文,注意了连口气语态一起传达。此后文赋继承了这一传统,使得文赋读来,长长短短,快快慢慢,婉转迂回,起伏跌宕,形成了中国文章的独特韵味。西方音乐的节奏,基本上是固定不变的,中国音乐的节奏却是变化为主的。现在学生读古文,当当当当一个节奏读下来,那不是读文章,是在读字而已。古文的节奏、韵味,正如同足球比赛,常于平淡中突然启动,一轮猛攻,又复僵持,然后变数又起。能欣赏足球比赛的爆发与变数,就应该能欣赏汉语古文的节奏之美。其实中国文化是相通的,古文的节奏,正如太极拳,柔韧圆转,忽快忽慢,又与书法、舞蹈、音乐、战阵一样,这都是中国的节奏,中国的美。
秦汉以后,古文更注重虚字、入声、口气、节奏,曹丕《典论·论文》: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音乐的调性、节奏一样,演奏效果不同,原因是每个人的吹、弹细节不同,所谓“引气不齐,巧拙有素”,所以每个音出来的强弱、直曲、音色有所不同,以之比文章,就是指虚字、入声这些声音的细节,所以《答李翊书》说:
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
这句话不是说“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不重要,而恰恰是说,气之盛衰,以“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是否相宜为标准。所以,“气”(文章的内在情感)表现为“音”(文章的外在声韵)。这是汉语古文的传世之法,即是创作方法,也是诵读方法。
清代桐城派,为三千年古文传统之继承者 ,刘大櫆说:
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论文偶记》)
这即是说,文章的神气,全在声音,而声音要从字句看出来,譬如见到虚字,就知重读、长读,见到入声,就知短读,见到问字,则句调上扬,见到叹字,则句调下沉,等等。由此而读,则文之神气毕现。
烂熟后,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合我喉吻者,便是与古人神气音节相似处,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声。(《论文偶记》)
这样去读,把古人的音节都读出来,自然得到古人的神气。 姚鼐则说:
凡文之体类十三,而所以为文者八,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文之精也;格律声色者,文之粗也。然苟舍其粗,则精者亦胡以寓焉!(《古文辞类纂序目》)
神理气味,是从格律声色来体会的。所以他又说:“文章之精妙,不出字句声色之间”,要“从声音证入”,“深读久为,自有悟入”(《与石甫侄孙》)。
方东树则说:“夫学者欲学古之文,必先在精诵。”“沉潜反覆,讽玩之深且久,暗通其气于运思置词迎距措置之会,然后其自为之以成其辞也。”(《书惜抱先生墓志铭后》)
曾国藩说:“文章之雄奇,其精处在行气,其粗处全在造字选句。”(《咸丰十四年正月初四日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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