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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一生的寫實。
公元一六四四年高宏圖替他寫的「棗林雜俎」序說:
談子孺木有書癖。其在記室,見載籍相餉,即色然喜。或書至猥誕,亦過目始釋,故多所採摭。時于坐聆涂聽,稍可涉筆者,無一輕臵也。銖而積,寸而累,故稱雜焉。
他喜歡讀書,連壞書頁要讀一遍。細化作筆記,人們談的,路上聽的,只要有點意思,就紀錄下來。到處借書抄書,甚至跑到百裡外去借去抄,「北游錄」紀文,上吳駿公太史書說:
自恨繩樞甕牖,志浮于量,腸肥腦滿,妄博流覽。尤于本朝,欲海鹽(鄭曉)、豐城(雷禮)、武進(薛應旂)之後,嘗鼎血指,而家本擔石,饑梨渴棗,逐市閱戶錄。嘗重趼百里之外,苦不堪述。條積匭藏,稍次年月,矻矻成編。
從天啟辛酉(公元一六二一)開始,這一年他母親死了,在家讀陳建所著通紀,嫌它不好,便着手搜集整理材料,一條條地積累,分別年月放在匭里,愈積愈多,編次條貫,改了六次,編成一百卷。不料到丁亥(公元一六四七)八月,一股腦兒被小偷偷光了。黃宗羲談君墓表說:
當是時,人士身經喪亂,多欲追敘緣因,以顯來世,而見聞窄狹,無所憑藉。聞君子有是書也,思欲竊知以為己有。君家徒四壁立,不見可欲者,夜有盜入其家,盡發藏稿以去。君喟然曰:「吾手尚在,寧遂已乎!」從嘉善錢相國借書,復成之。
他自己也說:
丁亥八月,盜胠其篋。拊膺流涕曰:「噫,吾力殫矣。」居恆借人書綴輯,又二十餘年,雖盡失之,未敢廢也。遂走百里之外,徧考羣籍,歸本于實錄。其實錄,歸安唐氏為山本,檇李沈氏、武塘錢氏稍略焉。冰毫汗繭,又若干歲,始竟前志。田夫守株,愚人刻劍,予病類之矣。(見「國榷」義例)
偷光了,再幹,從頭做起。以實錄為本,而且還參考幾種不同的本子。從一六四七年起第二次編撰「國榷」。為了搜訪史料,他多年前就想去北京。一六四四年高宏圖的「棗林雜俎」序提到:
惜天限孺木,朝不謀夕,足跡未及燕。而今已矣,三輔黃圖之盛,東京夢華之思,孺木即有意乎,亦安所措翰也。悲夫!
北京已經為清人所佔領了,怎麼能去呢?就是想去,有了材料,也怎麼下得筆呢?十年後,公元一六五三年,義烏朱之錫官弘文院編修,服滿進京供職,聘他作書記,在這年閏六月同路從運河坐船到北京。一六五六年二月又從運河回到海寧。在北京住了兩年半多,搜集了不少史料。朱之錫序「北遊錄」說他辛勤訪集資料:
鹽官談孺木,年始杖矣。同詣長安(指北京)。每登涉躡屩,訪遺跡,重趼累繭,時迷徑,取道于牧豎村傭,樂此不疲。旁睨著竊哂之,不顧也。及坐窮村,日對一編,掌大薄蹏,手嘗不輟。或覆故紙背,塗鴉縈蚓,至不可辨。或塗聽壁窺,軼事緒聞,殘堵圮碣,就耳目所及,無遺者。其勤至矣。
「北遊錄」紀聞,自序說訪問遺事,隨聽隨記:
自北上,以褐賤,所聞寥寥也。而不敢而廢,輒耳屬一二。輦上貴人,其說翔藐塵
之外,迂朽毋得望。至淵儒魁士,未始多值。間值之,而余頹蒙自怯,囁嚅久之。冒昧就質,僅在跬傾,懼其厭哭,手別心悵。餘則垣壁桯杌之是徇。餘之憒憒,不其甚乎。然幸于燕而聞其略也,若錮我荒籬之下,禽籟蟲吟,聊足入耳,能傾隃糜之殘瀋乎哉!
因為身份地位關係,他只是一個老秀才,幫人作幕友,接觸的人不多,就是
碰到了,也很難談得起來,又怕人厭煩,不免很緊張。即使這樣,也還是有些收穫。如不到北京,這些材料的收集是不可能的。「北遊錄」紀郵是他在京時得日記,從日記可以看出他到北京的目的是爲了訂正「國榷」,訪問、借書、抄書的目的也是爲了補充「國榷」。來往最多的幾個人是太倉吳偉業駿公,同鄉秀水曹溶秋壑,武功霍達魯齋。這三人都是崇禎進士,都是藏書家,熟識明朝掌故。他到京後就寫信給吳偉業請求指出「國榷」缺點和借閱有關史籍:
昨蒙延誨,略示訿謬,深感指南。(中述編撰「國榷」經過。)而事之先後不悉,人之本末未詳,聞見邸抄,要歸斷爛,凡在機要,非草野所能窺一二頁。如天之幸,門下部峻其龍門,輒垂引撥,謂薱菲克采,株朽亦薪。……史實更貴蒐訂,……門下以金匱石室之領袖,聞見廣洽,倘不遽棄,祈于訿謬,椽筆拈出,或少劄原委。蓋性號涉獵,過目易忘;至於任耳,經宿之間,往往遺舛;故于今日,薄有私懇。非謂足辱大君子之糾正,而曲學暗昧,隕塹赴谷,亦門下所矜閔而手援之者也。密邇壇坫,凡有秘帙,藜隙分青,彌切仰企。記室所抄春明夢餘錄宮殿,及流寇緣起,乞先假。(上吳駿公太史書)
上太僕曹秋壑書,也提出同樣要求:
蒙示史例,矜其愚瞽,許為搜示。遷本寒素,不支伏臘,購書則奪于饘粥,貸書則輕于韋布。又下邑褊陋,薄視緗蕓,問其鄴架,率資帖括。于是問一遺編,卑詞仰懇,或更鼎致,靳允不一,嘗形夢寐,即檇李鼎閥間,亦匍匐以前矣。……幸大君子曲閔其志,托在後乘,假以程限,廣賜攜閱,旁爭側匯。……先朝召對事述云在朱都諫子美處,及秘錄、公卿年表等萬乞留意。祠曹或素所厚善者,于宗室薨賻,大臣賁恤,月日可詳,特難于萃輯耳。希望萬一,企踵
之。
由曹秋壑介紹,又和霍魯齋往來,寫信說:
凡奧帙微言,悉得頒示。又所在殘稿,篳門圭寶之人,安知掌故?性好採摭,草次就錄,浹歲以來,句聞字拾,繁如亂絲,卒未易理。幸逢鴻匠,大加繩削。尊諭云,史非一手一足之力,允佩良規。
從此,談遷就和這三個學者經常往來,討論史事了。「北遊錄」紀郵記: 甲午(公元一六五四)正月庚申,曹太僕[秋壑]見枉,語先朝事二則。 二月乙丑,晚,共雷常侍語。常侍號飛鳴,嘗預司禮監南書房,今販錢,相鄰。訪以舊事,不覺泣下,拭袂而別。
甲午,訪吳太史,語移時。晚招飲,以「國榷」近本就正,多所裁訂,各有聞相證也。
丁酉,過曹太僕借書,出劉若愚「酌中志」三帙,孫侍郎北海承澤「崇禎事蹟」一帙。「酌中志」舊嘗手錄,今本加詳,蓋此閹繼編者。侍郎輯崇禎事若干卷,不輕示人:又著「春明夢餘錄」若干卷,并秘之。吳太史柬及近事,隨答之。
三月辛丑,吳太史示「流寇輯略」。
乙巳,陰,早至宣武門直舍,蓋溧陽之杜郵也。失導而返。
戊申,過吳太史,值金壇王有三選部重,追語江左舊事,不勝遺恨。 四月丁卯,過吳太史,劇論二十刻。
丁丑,吳太史借舊邸報若干,邀閱,悉攜以歸。 戊寅,展抄邸報,棼如亂絲,略次第之。 乙酉,過吳駿公太史,極論舊事。
戊子,早,過吳太史,多異聞,別有紀。
七月丙辰,過吳太史所,語二十刻,別有紀。
九月乙巳,晡刻,聞武功霍大理(魯齋)見枉,遂先之。語李自成陷西安事甚悉,別有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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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
談遷。始名以訓。字孺木。號觀若。明諸生。性喜博宗。熟悉古今典要。破屋頹垣。憑几著書。崇禎時。受知于陽城張慎言膠州高弘圖。甲申。高入相。張為冢宰。高以遷諳典故。欲薦入史館以襄一時之闕。力辭不就。乙酉歸里。嘗綜明十五朝實錄。正其是非。補其缺失。成國榷一書。夜有盜入其室。竊藏稿以去。更從嘉興錢相國龍錫借書編纂。復成之。後以故人招入燕。徒步百里。哭拜思陵。更欲西至陽城哭太宰。遂入晉。庽友人司理衙齋。曉起。中風露而卒。所著有國榷。棗林集。北遊錄。西遊錄。棗林雜俎。棗林外索。海昌外志等書。此為硤川續志海昌備志諸書所記談氏行述如此。案談氏生卒年月不可靠。所著諸書。棗林雜俎有鉛印本。棗林外索海昌外志僅見傳抄本。外索一書未分卷。前有清順治甲午(一六五四年)自敘。似未為定稿。他書均未見。北遊錄當為哭思陵時之作。西遊錄當為入晉時所作。二錄如在。先生歿年。或可得而考矣。
國榷一書。自序謂創始于天啟辛酉。則天啟元年(一六二一年)也。序文成于辛卯。實天啟六年。喻序在庚午。則為崇禎三年。(一六三○。)書稿被盜于丁亥八月。實為清順治四年。弘光亦早亡矣。義例末云。冰毫汗蠒。又若干歲。始竟前志。則此書自被盜后再行續成。在清順治四年之後。可無疑矣。棗林外索序紀甲午。實順治十一年。北遊西遊當更在外索之後。則國榷之成。意者其在順治十年前後乎。自明崇禎甲午至清康熙壬子。查東山先生有罪惟錄制纂修。(此據東山罪衛錄自序。若沈仲方所撰東山年譜。則雲罪惟錄始于乙未。終于乙卯。即自清順治十二年至康熙十五年也。)二先生行輩相同。(東山崇禎六年癸酉舉于鄉。)著書年代相同。居又同里。(談先生居硤石紫薇山西南麓也是園。查先生自粵歸著。辟敬修堂于杭州。又筑幽居于硤石沈山東麓萬石窩。蓋紫薇山即西山。沈山即東山。故查氏暮年以此為號也。)所不同者。查豪放結客。談抱樸守約耳。何以二人若不相識。各無一語及之也。意者談氏在莊氏史獄之前早已謝世。而查氏既經史獄。幽囚二百日之後。雖奮筆成書。不預表暴于世。深閉固拒。以史為諱。即知談氏之書。亦惟有鐵函深井。藏之已耳。敢引以賈禍耶。予于乙丑(一九二五年)夏假得蔣氏衍芬草堂鈔本國榷八十三冊。閱是月錄竣。深憾缺簡過多。正德嘉靖萬曆三朝為甚。所載大事。或有始無終。後至南京江南圖書館檢丁氏八千卷樓書藏。其書錯脫正復相同。乃知二書實出一源。書中缺處。意欲以明實錄補之。繼思談氏此書。系欲訂正實錄。今乃以實錄補此書。心實不安。然卒無他本可資校訂。去冬得四明盧氏報經樓藏抄本。又得一崇禎一朝十卷本。互相校補。
八閱月始畢。略可諷誦矣。盧蔣二書。各有優劣。或蔣缺而盧全。如正德之俘宸濠。嘉靖之誅陳東。萬曆之抄江陵。蔣本均不全。(此舉大例而言。其他缺處至多。)或蔣全而盧缺。如崇禎十七年五月至八月各條。盧本均缺。(此亦舉其大者。其他盧缺蔣全者至多。十卷本亦缺此四箇月。)亦有兩本均缺者。如成化十三年十月。有蔣本缺。盧本雖有而仍不全者。如萬曆六年七八兩月。二本均缺者。如九十十一十二四月。盧本雖有。各僅一條。且紀日不用干支。與全書體例不符。不知何人所補。今雖錄入。然決非談氏舊文也。衰闕不能再補。甑碎無可復全。奈之何哉。至若某官某某。降某官。陞某官。贈某官。某科給事中。某都御史。某人字。某科進士。缺者至夥。無關弘旨。仍其原文。以見真相。或讀者所能諒也。
一九三一年,張菊生先生以商務印書館擬印四部書目郵商去取。予欲去嘉慶一統志柯鳳孫氏新元史二書。而代以罪惟錄國榷。予之言曰。嘉慶一統志雖少印本。然與乾隆一統志出入頗微。新元史梓印未久。似不必估此篇幅。而罪惟錄則為傳記。國榷則為編年。皆有明一代私人之史。較官史不同。較清修明史更不同。此非阿私鄉哲之言也。菊老覆謂嘉慶一統志已排定。重勞改作。擬不刪。新元史決刪去。改印罪惟。錄國榷二書。若字模稍小。亦可相容。是議既定。會有主印罪惟錄原鈔本者。原抄字大。空白甚多。館中遂不能兼印國榷矣。豈知當時若據蔣本付印。今日不更引以為憾耶。得馬失馬。真不能一時定論也。
是書義例中原云白卷。然盧蔣兩書。均未分卷。惟每冊各為起訖。或多至百餘頁。或少僅三十餘頁。或一年分為兩截。既非篇幅過多。亦非事有特殊。不知其所以分析之故。且兩書中各為起訖。又皆不同。則知任鈔錄者以意為之。談氏原未碻定卷數也。今詳其頁數之多寡。覈其政柄之變遷。分全書為一百又四卷。至大統嗣聖諸篇。列在卷首。別作四卷。明人刻書。已有此例。非自我作古也。
蔣氏本。建人間有稱建州者。大都均稱建虜。或稱奴兒哈赤喝竿。惟書中奴字僅存起筆作丿。下三字均空格。虜字亦有空格者。間有作魯者。清帝諱均不避。盧氏本虜字均空格。建人或稱後金大金大清。(明末稱建人均曰奴虜。黃石齋墨跡中屢見之。)奴兒哈赤稱清太祖。喝竿稱太宗。書中胤字。或改孕。或改允。以此證之。盧本抄在雍正。必後于蔣本明矣。
一九五五年十二月。邑後學張宗祥校畢記。時年七十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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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遷和國榷 題記 喻序 自序 義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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