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星期五，想回家，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一打才知道，原来我妈正在一五金厂里做时工，我一听，心里就起了个念头，明天跟她做时工去。待得晚上，我妈回家，我把这想法同她一讲，我妈大喜，说一声好。星期六，早上五点多，只听得一声门响，我就惊醒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一片刷锅洗碗的声音。七点不到，我妈就叫我起床了。我一翻身，一掀被，就下来了。洗刷完毕，吃过早饭，就开着摩托，载着我妈行使在那条通往工厂的大路上。

早上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就得把人吓一大惊。放眼望去，整个公路上全是一片车流，那场面，壮观得就是电视里见到的那些春节返乡的摩托大军也不能与之一较高下。看着这些新旧不等，样式各异的车辆，我妈一边指着一些车辆，一边说着这人这人是干什么的。我顺指看去，虽项上点头，心里却不信，这在路上才几天，怎就能练得如斯本领？我妈见我频频点头，心情明显大好，弄到后来，凡车过之处，她都能出口成章个故事来。

大路走完，开始转入叉路，叉路一现，我就不知道怎样走了，如此，我妈就又有了一个在我背后指手划脚的机会。不过，在我妈的三指五指下，不多一会，那五金厂的大门也就现在眼前了。在我起念头的昨天，在我念头里，这五金厂虽没有天安门般雄伟壮观，但多少也有点天河城的气派，就是那钢铁所铸就的大门，也能让一切贼偷之人临门而却步，再望而生畏。然而，那铁门真立在面前，五金厂真尽在眼底时，我的内心里却有银河从九天里落下来的反差。人说，想象丰满，现实骨感，果如是。

在我妈的指引下，我把摩托停放在一堆着废物的车棚里。完后，掏出手机一看，八点不到，未上班也。趁着这个空档，我把整个五金厂转了个遍，当然，最先转到的当属厕所，原因无他，吾尿急矣。厕所有两个，我随意进了一个，一脚踏进，才知道错了，那尿味一阵阵刺鼻而来，就是再塞的鼻子，也能一闻就通了，根本就用不着电视广告里的那个什么鼻贴来助阵。把门一关，往下一看，心里止不住突突地乱跳，门底处，缺了一个很大的框，倘若女人往里面一蹲，哈哈，春色满园关不住也。这门破烂得，真合男人心意。我赶紧把门一开，跑到另一则厕所把门一看，真是大失所望，这门却是好的。

从机房出来，厂里已来了不少人，一些人还在厂道上打起包装来。我找着我妈，我妈就教我怎样两套两套地把刀放进一个小纸箱里，可我只放了两纸箱，就没有严格遵行我妈的指示了。我发现，即使再认真，再严格，那些刀放进纸箱时，也会乱了方向，再封得三两箱，我就三套两套地乱放了，只要一纸箱够得上五十套刀这个数目就行了，况且箱口一封，就是那些放得按部就班的，看起来也没它严丝密缝。不久，刀放完，箱封好，主管就叫我们把那些纸箱拉到仓库里去。纸箱拉完，正好是午饭时间。

吃过午饭，主管就安排我们撕刀的包装膜，用布拭擦刀面，把刀尖插进一个不知叫什么的塑料粒上。这工程极其宏大，需三人，故而，除我和我妈外，干这事的，还有一个女孩。封纸箱时，这女孩就和我们同组，据我妈说，她是我们管理区里谁谁谁的女儿，只是很早就离村而居了，说得有名有姓的，我却记不住。刀搬来，塑料粒摆好，却见那女孩从外面拿进来一瓶水和一块布。水放桌面上，她就去弄刀。我一时好奇，就一把拿过水，倒了点在布上玩，不想一阵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吓一跳，立马把布一扔，问，这是什么水。答曰：天那水。幸好。

洗手回来，那女孩就叫我撕包装膜，而她则戴上手套，倒水拿布拭擦刀面。然而，她拭擦得奇快，而我撕扯得奇慢，见没刀可擦，她就帮我妈把刀尖按进那塑料粒里，我一阵放心，不急了，就手拿两把刀，一起撕。不想，正当我撕得得意之时，一把刀的刀锋却向我的中指削来。一阵疼痛，中指背面的一块皮肉，已赫然贴在刀锋上了。一看手指，血渗渗而出。我赶紧把中指关节一弯，找止血贴去也。自有了这血的教训，回来后，我就规矩了不少，再不敢手拿两把刀了。

不大一会，这包装膜也就撕完了，一报告主管，主管就叫我们给刀打包装，三把一套，大小按同一方向，放进一塑料袋里。然而没打得几套，我就发现，与把套刀封进小纸箱里一样，即使把这三把刀放得很同一方向，把它往大纸箱里一扔，刀锋也会即时凌乱。一想通此点，往后放起刀来，我就有点胡放乱塞了，可悲剧的是，心想着要乱放，大多时候，手却还是把刀锋的方向放得很一致，此时的心已是管不住此时的手了，放得几套，心底一抖，冷汗直冒，我只是在这个模子里泡浸了一下而已，没想到却已像被程式化了一般，有点走不出来了。幸好，只包装了两大箱，就下班了。中毒似不太深。

倘若昨天还有着新鲜感的刺激，让我激情百倍，活力十足的话，那么今天，就是有百十个美女给我按摩捶背，色诱我，我也提不起精神来，只因那把一把把没柄的小刀重复地插进那一个个小小的纸刀套里，确实是一件枯燥得让我感到自己已是一个白痴了的工作。记得，先前曾人前人后地抱怨，每年都教相同的东西，时间都无聊了，每年都重复相同的东西，生命都苍白了！然而，在这里把刀套一插，才知道，什么才叫重复，什么才是真正的无聊。一高手说，刚开始时，一天里，她只可以把四千多把刀插进四千多个刀套里，如今，她已练就了能在一天里把七千多把刀插进七千多个刀套里这样的绝世神功了！可是我一细算，她理应不止七千多。完成一把就是一分钱，七千多也就意味着她在一天里才只赚七十多块，差点就连个时工都不如了，倘真如此，做时工算了，何必那么拼生拼死连个午饭都吃不安心呢！

下午似乎较为轻松，只是拉下货物，虽然出了一身的臭汗，可总比坐在那里插刀套强。当然，时工嘛，总得找点东西做，货物拉完，我就往椅子里一坐，把橡胶锤一拿，安装起刀柄来。可我连锤了十多把，那套住小刀的纸，不是被我弄烂了，就是在纸里留下深深的夹痕，有的甚至连塑料柄都被我锤烂了。疑惑之下，一问旁边高手。答曰：夹太紧，用力过大之故也。我遵言而锤，果然漂亮不少。然和高手一比，实在是有天地般的差别。只是锤着锤着的时候，忽然心间一笑，不知我所锤之刀，将运往何方，何人将所用也。亲爱的，当你手拿我锤就的小刀时，你是否会想到那一个远在天涯深处坐在那简陋的五金厂的椅子上一把一把地锤着小刀刀柄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