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双卿

贺双卿

叶嘉莹在《迦陵论词丛稿》的最后章节提了几个女词人：李清照、徐灿和贺双卿，李和徐都是大家闺秀，并嫁入名门，唯有贺双卿，嫁给一个粗鲁暴躁的农夫，而且是否有其人、如有其人，那些词是否真的是她所作，还一直是个争议问题。史震林在《西青散记》中描述的贺双卿，被胡适认为只是史白日玄想出来的“绝世之艳，绝世之慧，绝世之幽，绝世之贞”之佳人。

也许，太过美好的东西，本身就接近假。一如有时看到的美丽花朵，碧蓝天空，就会觉得，美的跟假的一样。

今天看贺双卿的《凤凰台上忆吹箫》，记起原来就曾看过，大概是去年冬天吧，还记得对于这首词，赞的赞死，批的批死。赞的是陈廷焯，他在《白雨斋词话》评曰：“ 其情哀，其词苦。用双字至二十余叠，亦可谓广大神通矣。易安见之，亦当避席。” 批的不记得是谁了，只记得其态度颇为不屑，斥之为“文字游戏”。我的才力不足以去定夺一首词的好与坏，只是记得看到这首词时心动的感觉，能让我心摇动，于我而言就是好词：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暮暮朝朝？

还有一首 ：

紫陌春晴，漫额裹春纱，自饷春耕，小梅春瘦，细草春明。春田步步春生。记那年春好，向春燕、说破春情。 到于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能几？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赠与春侬，递将春你，是侬是你春灵。 算春头春尾，也难算春梦春醒。 甚春魔，做一场春梦，春误双卿！

作诗填词都尽量避免用重字，可是贺双卿在第二首里却句句有“春”，但不嫌累赘，反觉精妙，浑然天成。

《二郎神.菊花》 ：

丝丝脆柳，袅破淡烟依旧。向落日秋山影里，还喜花枝未瘦。苦雨重阳挨过了，亏耐到小春时候。知今夜，蘸微霜，蝶去自垂首。 生受，新寒侵骨，病来还又。可是我双卿薄幸，撇你黄昏后。月冷阑干人不寐，镇几夜，未松金扣。枉辜却开向贫家，愁处欲洗无酒。

自己尚病，却惦记着菊花，说自己薄幸，把花独自撇在一旁。陈廷焯谓之“忠厚缠绵”。

《赠史震林》

终日思君泪空流，长安日远，一夜梦魂几度游。 堪笑辛苦词客，也学村男村女，晨昏焚香三叩首。求

上苍保佑，天边人功名就，早谐鸾俦。应忘却天涯憔 悴，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在《西青散记》中史震林写出自己想让贺双卿离家出走，贺双卿却说：“田舍郎虽俗，乃能婉转相怜，何忍厌之！”有人认为贺双卿是“发乎情而止乎礼仪”。其实并非如此。贺双卿深知自己已为人妇，如果离家出走，丈夫婆婆必定告发史震林“拐带”之罪。史震林轻者被革去功名，重者有牢狱之灾，那样就断送了史震林一生仕途，这是贺双卿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西青散记》里写双卿因为在农忙时节跑去看花，丈夫看到她坐在一堆花瓣中哀怜落花，将她痛打一顿；双卿身患疟疾，却要带病做很多家务活，稍有懈怠，便被丈夫和婆婆打骂，有一次那凶恶的婆婆竟然将双卿的耳环拽下，血流不止。这样的日子，看的人尚觉战栗，不知道柔弱如她，是如何过下来的，而且还有看花惜花之心，还要“与蝶招魂，为莺拭泪”。大概没有一份对美、对生命的真情，是不可能做到的。正因为这，她在词中屡屡用自己的名字，没有让人觉得嗲和腻歪，而是让人生出无限恋爱，就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儿童，说“宝宝饿了，宝宝冷了”一样。她爱花怜花，也不会让人觉得矫情，因为她展现的是自己真实的状态。

她让我想起婴宁，想起纯净透彻的水晶，想起贬入人间的菩萨，也难怪胡适不相信世间曾有其人，因为她太美好，美好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