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百家讲坛 唐宋八大家 曾巩 康震 全文
和程颢也考中了进士,所以这一年的进士科录了大量的人才。这还没完,又过了四年以后,他另外一个弟弟又中了进士。又过了一年,他的一个妹夫又考中了进士。又过了四年,他的一个侄子又考中了进士。你就算一算吧,他们家先后有九个人考中了进士。这时候你就觉得,三十九岁考中进士是非同寻常的。
为什么说非同寻常啊?因为这个曾巩的家世,他家里的境况,跟另外那七个人相比,实在是太特殊了。我不说他太困难了,他太特殊了。怎么个特殊呢?咱们掰着指头算一算:韩愈,从小父母死得早,但是他有一个做官的哥哥,他哥哥去世以后,他的嫂嫂对他就好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把他抚养成人,而且,他很快就考中进士以后,他就走上了工作岗位,开始给家里挣钱了;柳宗元,那不用说了,河东的望族,虽然说家道有点中落,但是维持他的学习,供给他的生活,这是没有问题的;欧阳修,父亲去世得早,但是他的叔叔在做官,而且他的母亲对他非常好,帮助他学习,而且欧阳修也是很早考中进士之后就开始挣工资了,就开始养家了;王安石,王安石的父亲本来就是做官的,王安石青少年的时候没有过过艰难的生活和日子;至于说“三苏”,那当年在眉山也是小康之家,你想想,老苏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数次出川到京师来,这都是需要钱的。
曾巩的情况跟他们是完全不一样。怎么叫完全不一样呢?曾巩八岁年头上,他亲生母亲去世,这倒也还罢了,到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在外做官的父亲,因为得罪了人,被人告了,然后就罢官之后就住在家里。从这儿开始,他的父亲一直在家赋闲十二年。养家的重任就落在了曾巩的头上。知道这时候曾巩家里是什么情况吗?他有一个祖母,九十岁了,他的父亲身体也不好,六十多岁,他有一个哥哥,有四个弟弟还有九个妹妹。人丁兴旺,人丁兴旺那是对富裕之家来讲是好事,对他这样的家庭来讲,本来他父亲是挣钱的,是养家的。但是他父亲被罢官之后就成了一般老百姓,在家待着。这个时候,他这个老二,这个曾巩就担负起了养家的责任。老大不行了,没这个能力。所以我跟你讲,曾巩从十八岁头上开始,他的父亲就罢官一直到他三十九岁考中进士,这中间整整二十一年就宅在家里。这对于一个有志的青年来讲,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刚才说他是很特殊的情况,现在大家就能明白了。他对上要侍奉他的父亲,侍奉他的老祖母;对下边,他还得考虑,这四个弟弟读书的问题,吃饭的问题,他那九个妹妹,还不得一个一个嫁出去啊,你说是不是,这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跟他考科举比起来,哪个重要啊?当然首先是生活重要了。你不能你考中进士了,家里人都饿死了,那算怎么回事啊?所以你看,他真的很不容易,
我们越了解曾巩,我们就越觉得他非常地不容易。同时他能写出那么端正的品质的文章来,那是为什么?这也是由于他的人格。他的人格又从哪儿来的呢?他的人格是从这种艰难的生活当中体验出来的,锻炼出来的。
画外音:为了曾家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生活,年轻的曾巩不得不放弃自己科考取士的梦想,云游四方到各地打工,维持家用,生活实在难熬,以至于曾巩三十二岁才结婚。这在古代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晚婚记录了,而婚后由于缺医少药,他的两个女儿又先后夭折。不过这个无以复加的生活磨难并没有泯灭曾巩求学的信念。那么,在他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又会有谁伸出援助之手呢?
康震:
穷,确实穷。但是还得读书,还得学习。但是由于太穷了,家里没人手,所以痛失掉很多非常良好的机会。他在给欧阳修写的信里边怎么说呢?说哎呀,我好多次都很想去投奔你、投靠你,在你的身边学习,到京城去。但是因为什么呢?我在上,有年纪这么大的老祖母,还有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大哥,我底下还有这么多的弟妹。我实在是抽不开身,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他怎么说呢?
祖母日愈老,细弟妹多,无以资衣食,恐不能就其学,况欲行其他耶? ——曾巩《上欧阳舍人书》
我现在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我胸有大志,我就是心怀朝阳,这个朝阳到您那儿去它也变成晚霞了。就是生计问题束缚了曾巩的手脚,我们说欧阳修不是对他非常地器重,非常地赏识?但是也只能是写信勉励他,鼓励他。但是很多事情实在是帮不上忙。欧阳修总不能每个月给他一大笔钱,让他供养那么多家里。那也不现实。所以他在给欧阳修的信里边,写得就很沉痛。我很早就起来,很晚才睡觉。每天忙于生计,心里头没有一天是有空闲的时间,没有一天心里边是感觉到很潇洒很惬然的感觉。
所以你看我们以前在讲韩愈,讲柳宗元,讲他们的时候,你注意到,我也说过他们有时候家境很贫寒,刻苦的学习。但是那时候他们都很小,他们都是靠别人来养他们,然后他们学习,虽然生活很苦,但是不会干扰到他本人的前途,他们也用不着去抚养和赡养别的人。他们只需要搞好自己的学习就行。但是曾巩有很大的不同。他不但要赡养别人,而且要养一大家子的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呢?就是明明像欧阳修这些当时的卓越的杰出的人物非常地欣赏他,非常希望他能够早一点考中进士,步入仕途,能够为社会做点事情,能够把自己能力发挥出来。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就没有办法。所以这种痛苦就更大。但是,痛苦巨大对于意志坚强的人来讲就能够化痛苦化矛盾为力量。后来他的父亲得到了朝廷的诏书,进京。这个曾巩就陪着他父亲到京城去。结果去了之后不久,他父亲突然就去世了。这个很麻烦,为什么呢,他父亲在京城去世之后,他家里人都在家里边,身边只有曾巩一个人,曾巩根本没有钱也没有能力来安葬他的父亲。好在在这之前,他曾经给已经退休了的一个宰相叫做杜衍,这个人跟欧阳修也是很好的朋友,曾经写信向他求教过学问。这时候杜衍已经退休退居到南京。但是,他给杜衍求救的时候,杜衍非常地大方,出资安葬了他的父亲。他给杜衍写的回信里边,写的感谢信里怎么说呢,说我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
以孤独之身,抱不测之疾,茕茕路隅,无攀缘之亲、一见之旧,以为之托,又无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势,下之可以动俗。
——曾巩《谢杜相公书》
我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太狼狈了,我自己身体也不好,生着病,然后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一个亲戚。我既没有动人的言语可以感动那些当权者能帮我,又不可能让老百姓来帮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遍了,没有任何人能帮我。多亏您老人家出手,这才把我救过来。但是这儿,你就得想一个问题,你像杜衍,这是退了休的宰相。像欧阳修当时在朝中也担任很重要的职务。为什么这些人肯出手去救一个像他这样一直宅在家的一个非常普通的年轻人?这是为什么?这就是因为在曾巩的身上,他不但看到了曾巩是有才华的人,你可能被这个人的能力所打动,但有可能也被他的精神所感染。虽然曾巩在当时地位很低,但他的精神、他的能力和他的潜质让这些人被感染、被打动,他们愿意帮助他,这种经历在之前我们所讲过的作家里头都是没有的。父亲安葬了,回到家乡,回到家乡以后这才发现,生活已经完全陷入
绝境。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当地的知州出资给他买了田地。所以你看这如果你要说是绝处逢生也罢。怎么说都可以。但是,我刚才说了,为什么这些人会帮他呢?就因为在他的身上,在人家看来他身上有一种精神有一种力量。这位知州对他的帮助很大,出资给他买了田地。只要有了田地,他就可以糊口。为什么给他这个田地呢?就是希望他不为生活所困,因为看到他是个人才。希望曾巩这个人才,能够成长起来。所以不希望曾巩因为家事,因为生计,因为要养家糊口而耽搁了自己的前途。
画外音:曾巩自幼就体现出了很高的文学天赋。《宋史》记载说曾巩少年时“读书数百言,脱口辄诵”。他二十三岁时到京城入国子监广文馆就读,拜访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就深得欧阳修的赏识。但是,当第二年他满怀信心地参加科举考试时却落得个名落孙山的结局。那么,这个结局是否会打击曾巩的信心。欧阳修又将如何安慰这个他最为欣赏的年轻人呢?
康震:
我给大家说实话,就是一个人如果他在生活当中这么窘困,他是非常忧虑的。他忧虑的时间长了以后,他就会生出埋怨的心。这种埋怨,有时候是对亲人的,有时候可能是对社会的。他总会觉得这个社会对他不公平。他总觉得这是老天爷对我不公平。但是我告诉你,曾巩这个人非常地特殊。他二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就没有考中。没有考中他就要回家去。临走之前,欧阳修写了一篇文章为他送行。欧阳修在这封信里怎么说的呢?欧阳修说,曾巩还有当时很多其他的年轻人来参加科举考试都没有考中。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国家的考试院也罢或者考试委员会也罢,他们手中掌握着标准。凡是符合标准的就能录取,凡是不符合标准的就不录取。对那些特别优秀的人才,只要他们在考试当中略有疏忽离这个标准有一点差距,这样再优秀的人也会被刷下去。欧阳修就很沉痛地说,如果我们还能碰见一个有点儿良心的考官,他也只能说,哎呀,没考中实在是太可惜了,我知道你很优秀,你应该考中,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们考试也有考试的标准,没办法了,你只好下一年再来吧。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讲他们也不会去埋怨这个考试的主管部门。因为什么呢?大家心里都有一个概念,那考试总是要有标准的。你考不上了,那就是你命不好,那就是你自己努力得还不够。可是对欧阳修来讲他认为事情并不是这样,
有司所操,果良法邪?
——欧阳修《送曾巩秀才序》
难道说我们考试的标准就一定是科学的吗?难道不能对它进行改革吗?欧阳修这样说因为这篇文章是写给曾巩看的。曾巩这么穷,这么劳顿,这么疲倦,家里边的责任这么大,没有考中,他就要灰溜溜地回去。欧阳修是个长者,他欣赏曾巩的才华,他为他感到惋惜,他写篇文章送他回去,当然是要为他在道义上辨一辨。这么优秀的人你们不录取,你们就抓住那个标准不放,难道这个标准不可以改吗?但是欧阳修下面讲那个话那就非常感人了。他说什么呢?
然曾生不非同进,不罪有司。告予以归,思广其学而坚其守。 ——欧阳修《送曾巩秀才序》
曾巩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说。他没有攻击说那些考中的,他们不如我,他们的水平跟我
比很差。你还记得韩愈吗?韩愈当然也不容易,考了四次最后才考中,可是他每次考不中都很急,然后就拼命地说,考试净考这种文章,我看了,那文章写得没有我的好,然后再不录取,就给人宰相就写信,一个月里恨不得能写几封。曾巩没有,曾巩没有去埋怨,没有去嘲讽和诋毁那些考中的人。他也没有怎么样呢?去对那个考试的主管部门大放厥词。没有。曾巩告诉我说,我回去了,我回去以后增进我的学问,我会再来考的。
为什么我们说曾巩的文章写得很醇厚很纯正呢?这当然一方面是来源于儒学的那种深厚的底蕴,儒家思想的纯正和醇厚。但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在做学问之前,在学习之前,他的心应该是端正的。心如果是端正的,什么样的知识放到他的心上,那个知识都会放出光彩。一个人的心要是歪了,学的东西越多越糟糕。曾巩家里很穷,自己担负着抚养这么多弟妹的责任,还要参加科举考试,还没有考中。欧阳修这么地赏识他为他感到惋惜,但他居然没有一句埋怨的话。我回去“广其学而坚其守”,我会坚持我的操守,做个端正的人;我会增进我的学问,更加地博学。我相信我还会考中。欧阳修说,我见到曾巩“初骇其文 又壮其志”。最开始为他的文章而感到惊讶,真是一代之奇才。后来听到他这番话“又壮其志”,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不可多得的有壮志的年轻人。所以一个人挫折和失败都是常有的事,关键是遇到挫折和失败之后,不要首先从社会和他人身上找问题。首先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但这本身是一种健康的态度。如果你用健康的眼光健康的心灵去看社会的话,你自己就是一个健康的人。如果我们每个人都用这种健康的心态和眼光来看社会。这个社会和我们的人群就会是健康的。而曾巩就是这样一个人。
画外音:由于家境贫寒,曾巩始终无法在欧阳修的身边聆听教诲。而无论欧阳修在朝廷中怎样起起伏伏、几起几落,曾巩始终视欧阳修为最尊敬的师长。两个人的师生之谊贯穿了他们的一生,终生不悔,成为文坛的一段佳话。对于第一次科举考试的失败,欧阳修以如沐春风的关怀安慰了曾巩,而曾巩此时荣辱不惊的心态也着实让欧阳修大为赞赏。那么,曾巩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科举失败的呢?
康震:
大家可能就会觉得很奇怪,这个人这么苦这么累这么操持家务,还要参加高考。才华卓著,天下人都公认的,又考不中,考不中连半句怨言没有。你光说欧阳修是怎么说的,我们很想知道,他本人是怎么想这个问题的。他走的时候,给欧阳修也写了一篇文章。给欧阳修的文章里怎么说的呢?
重念巩无似,见弃于有司。环视其中所有,颇识涯分。故报罢之初,释然不自动,岂好大哉!诚其材资召取之如此故也。
——曾巩《上欧阳学士第二书》
说我考完以后,没被录取。我认真地想了想,反思了一下,我考虑了一下我考试的情况,我想了想我的这个学问的分量。我觉得我还欠点火候。所以考试成绩一下来我没被录取,我很释然,我很放松,这绝对不是故作姿态说大话,而是我自己对自己有充分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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