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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国的大学教育,追溯它的源流,其实是从西方移植过来的。不过大学教育的制度是一回事,大学教育的精神又是另一回事。就制度言,中国教育史中固然看不到有类似的组织,但是就大学教育的精神而言,则文明人类的经验大致相同,彼此相通。文明人类的生活无非两大方面,一个是“己”,一个是“群”,也就是个人与社会。而教育的最大目的,无非是使社会中的“己”与其他个人所构成的“群”各得其所、和谐发展,进一步就是相互扶持,相亲相爱;所以不分中外古今,教育的精神总是相通的。
西方的大学教育已有八九百年历史,其目的虽然很少有挑明的,但我们一探究,就可以知道它的本源其实就是希腊的人生哲学,而希腊人生哲学的精髓,无非就是“认识你自己” (Know thyself)或说得古奥些,“一己之修明”而已。这和我国儒家思想“以修身为本”又何尝有什么不同?孔子在《论语·宪问》中说,“古之学者为己”,而不满于“今之学者为人”,舍弃自己而听用于别人。子路问什么是君子,孔子的回答是“修己以敬”,进一步又说“修己以安人”,再进一步说“修己以安百姓”;所谓“君子”无非是学问成熟的人士,培养出这样的人,就是教育的最大收获了。而所谓“安人”“安百姓”,则又表明必须从修己起步,修己本身并不是目的,修身的最终归宿、其最大的效用是为众人与社会谋福利,这种见解比希腊的人生哲学似乎又更进了一步,不满足于仅仅为个人理智方面的融会贯通而已。
后来孔子的弟子曾子及曾子的门生编了一篇《大学》,学问的最后目的,最大精神,就说得更清楚了。《大学》一书开章明义几句话就说: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如果从接下去所分的八个条目来说,则“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这五条属于“明明德”;而“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三条属于“新民”。《学记》上说:“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悦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知类通达,强立不反”这两句,可以作为“明明德”的注脚;“化民易俗”,“近者悦服”,“远者怀之”这三句,可以作为“新民”的注脚。孟子在《尽心章》里也说到“修其身而天下平”。荀子论述“自知者明,自胜者强”也没有超出“明明德”的范围,他还一般地谈到群居生活的重要性,谈到群居生活不能没有规矩,也无非是阐发“新民”二字的真谛而已。总之,儒家思想包罗虽广,但对于人生哲学与教育理想的重视“明明德”与“新民”两大步骤,则是始终如一的。
乍一看来,今天的大学教育,似乎与“明明德”、“新民”的意思不大有关系,但如果仔细考察,就可以知道今天大学教育的种种措施,始终未能超越这两条原则的范围,问题在于“体认尚有未尽,实践尚有不力”——认识还不足,做得还不够——罢了。大学课程的设置,也就是属于教务范围的那些方面,下自基本学术的传授,上至专门科目的研究,原本就是“格物”、“致知”的功夫,正是“明明德”的一部分。课程以外的学校生活,也就是属于训导范围的那些方面,以及师长持身、治学、接物、待人的一切言行举措,如果对于青年还有几分益处的话,这种益处也一定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心理生活中反映出来。至于像各种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学程的设置,学生课外的团体
活动,以及师长以公民的资格对一般社会所有的努力,这些方面或者是一种知识准备,或者是一种实地工作的预习,或者一种风气的树立,青年一旦学成离校,对社会有所贡献,基本上也不能不靠以上那些方面的贡献。这又是大学教育对“新民”所起的作用了。
那么,所谓“体认未尽,实践不力”又表现在哪些地方呢?“明明德”或“修己”工夫中的所谓“明德”,所谓“己”,所指的是一个人整个的人格,而不是人格的片段。所谓“整个的人格”,即使按照比较旧派的心理学者的见解,至少也应该有“知”、“情”、“志”三方面,而这三方面都有发扬光大的必要。现在却不是这样,大学教育所能计划实行而稍有成就的,不过只有“知”这一方面而已,“知”、“情”、“志”三方面只举其一而遗漏其二,能收到的修明之效本来已经极有限了。而就“知”这一点来说,目前教学方法的效率也需要大大提高才行。理智生活的基础是好奇心与求益心,所以重要的是相当的主动精神,有主动精神才能起自新的作用。这就是所谓“举一反三”;“举一”虽然是教师的事,而“反三”总在学生方面吧。而像今天的教学,恐怕70-80%靠的是灌输,而来自启发的不过20-30%。所谓“明明德”,用今天的话来解释,就是认识自我,认识自我的智能,这一点就算是智力不很平庸的学生也不容易到,所以必须有教师来启发和指引,而教师能做到的也不过这一些了,接下去就要靠学生自己探索,不是教师能代劳的了。因此古代的好教师,在《论语》里称为“善诱”,《学记》里称为“善喻”。孟子说过:“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这就
是“善诱”或“善喻”的成效了。当今大学中的教学方法,即使只就知识教育来说,距离还远。以上所说是“体认不足、实践不力”的第一点。 下面再说意志与情绪两方面。既然这两方面平常教学方法照顾不到,那么只能依靠下面两点:一靠教师树立楷模,二靠为学生自己设法修养。意志要靠锻炼,情绪要调节控制,如果教师真能在这两方面都有相当的修养工夫,能自然流露于日常生活中,那么跟他学习的学生无形中能模仿借鉴;古人所谓“身教”,所谓“以善先人之教”,所指的大概就是这两方面的品格教育,而与知识的传授无关。治学精神与思想方法,虽然像是完全属于理智方面的心理生活,实则与意志的坚强及情绪的稳当有极密切的关系;治学贵谨严,思想忌偏蔽,这两点若不是意志坚定而用情有度的人是根本做不到的。孟子说过:“仁义礼智根于心,则其生色也,晬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所谓“根于心”,是指以修养为基础,所谓“生于色”,是指修养的效果而自然流露;如果带领学生的都是这类教师,时间长了,通过耳濡目染,观摩所得,的确会有不言而喻的功用。《学记》所说的“善喻”,也不外乎“教师树立楷模、学生自谋修养”这两条。试问今天的大学教育真的已经具备这两个条件了吗?显然不具备。这可以从三方面看出来。上文我已经说过,今天的大学教育所能计划实行只是人格的三方面之一,做教师的真能于自己所专长的具体学科知识,有充分的准备,作明晰的讲授,作尽心与负责的考核,就已算得上好教师了,而他对于学生的意志与情绪生活与日常表现,恐怕只能像“秦人之视越人之肥瘠”,丝毫不放在心上;时间长了,大家相习成风气,就算是有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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